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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序章一 逆神
序章二 弑君
第一章 云龙
第二章 静渊
第三章 浮屠
第四章 鹰旗
[历史]
那一夜，暴雨中，年轻人们点燃了火，向青铜大釜中投入死去战马的皮，割破自己的手腕滴入鲜血，获得了一张硝红色的革子，然后他们泼墨在那张皮革上绘制了展翅欲飞的鹰。
天亮的时刻这面古老的旌旗将再次飞扬在东陆的土地上，旗下七百个年轻人立马。他们以指上的铁起誓，誓言以火与剑，席卷天下。
是鹰的，终将飞起。
是龙的，君临天下。
大胤成帝九年，天驱归来。
序章一 逆神
越过两侧连山如犬牙的晋北走廊，我向东跋涉了五百里，最终到达了这个名叫“有马”的小镇。
大胤朝早些年，这里荣华过，一条商道从山中经由，商人们在这里换掉疲劳的驮马，在小镇酒馆里小酌两杯，和妩媚的老板娘调情两句，又赶着大车出发，去往晋北国的首都“秋叶山”。镇子上的人就靠养驮马为生，以是有了“有马”这个名字。
不外现在这里已经败落了，敬德天子体恤晋北交通艰难，征集五万名河洛，在连山中开出了一条直达秋叶山的皇道，往后商人们再也不必赶着大车在山中逶迤。镇子上的人逐渐搬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些恋着故土的老人。
我走在进山的小路上，小路蜿蜒如蛇，两侧的茅屋空荡荡的，风吹柴门咿呀咿呀地作响。我以为这个镇子就像那些老人似的，正在逐步地死去。
在一尊石摩陀的旁边，我找到了那间早已无人惠顾的酒肆，风中酒旗呼拉拉地飘着，上面是“取暖和”两个字。
取暖和酒肆，我终于到达了这里。
2010-5-25 18:3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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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酒肆已往的主人还在世，跟镇上那些老人一样，满脸的斑，语言起来缺牙的嘴漏风，眼神也很欠好，然则感受得出，他年轻时曾是个伶牙俐齿的伙计。他见到我很喜悦，说良久没有年轻人来造访他了，约请我在火盆边坐下，加了一把柴。
“我是帝都皇史晟长史，古镜宫博士，就是个史官。”我自我先容，“敬德天子下旨修《大胤通史》，让我们这些史官奔走各地寻访老人。”
“敬德天子？”老人的眼睛亮了，“那该是睿天子的儿子咯？”
“睿帝是前朝的天子了，现在的天下是姬氏的天下，燮朝。”我说，“我听闻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大事，事关项太傅的生平，以是不远千里赶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老人摩挲着烟袋，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这样一个等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劳动帝都里的大臣来看我？若是不是我亲眼眼见过那件事，我就是个死了埋进土里也没人记挂的老头子而已。我今年九十七岁了，一辈子都跟人讲这个故事，可是许多人都不信我说的。我快死了，照样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人听，我不想带着这个故事埋进土里啊。”
“老人家，若是你愿意告诉我，我会信托。”
“真的？你会都写进史书里么？”
“真的。”我直视他的眼睛，微微颔首。
他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那可好，由于见过那些人，我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他竖起大拇指，“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要改朝换代的人啊！他们个顶个的都是……英雄！”
我能感受到他苍老的血在血管里热了起来，汩汩地流淌。
“我姓盛，没有台甫，小名叫得瑟，由于脑壳大脖子细，有点像个瓢，年轻时人家都叫我老瓢。”老人说，“那一年，我才十九岁。”
胤哀帝元年冬，晋北国，有马小镇，大雪连天。
夜深，老瓢给火盆里加了一把柴，烧得旺旺的，诅咒了一句这活该的鬼天气，一小我私人坐在门槛上发呆。
火盆的光只够照亮门前一片，一片片雪花大如铜钱，不远处那株鬼手般的老柏弯弯曲曲地升上天空，老柏旁那尊石摩陀脑壳上雪厚一尺，跟戴了顶白帽子似的。山里人信托这器械是山神，能镇住邪气。取暖和酒肆在进山的口子边，距离有马小镇有六七里路，山里另有个小镇名叫“白毛”，住的都是些老人。这一带有个欠好的习惯，以为人老了气就衰了，不吉祥，家人年数大了就送到山里去住，隔几天送点吃喝，等死而已，以是有马小镇上只有青壮年。把石摩陀立在进山的路上，是镇那些老家伙的邪气，也是个界碑，忠告老人不要出来，出来就得挨打。
不外那些老而不死的老家伙们倒也不情愿就这么死了，挖空心思地想出了赚钱的设施来。
赌钱。
商人们都好赌，然则赌输了难免有不佩服的就械斗起来，有马小镇是个热闹的镇子，晋北国的军官们经常来查赌，酒肆都不敢太嚣张，只是小赌怡情。然则山里的白毛小镇就纷歧样，赌局开得很大，若干金铢都敢往桌上押。赌局是那些等死的老家伙设的，也不抽头，只是求赢钱的人留下点吃用的器械。军官们也可怜那些老家伙，又嫌晦气，从不进山查赌，山里的赌局就越发嚣张，听说一局赌注太大，金铢都数不外来，只是拿大秤粗称一下。靠着这个营生山里的老家伙们过得也不错，能吃上白面，穿上蚕丝衣服。
老瓢的东家就是借着这个时机在山口开了这个酒肆，让进山赌钱的商人们喝一杯壮壮胆，暖暖身子，生意不比有马小镇上的酒肆差。不外这年冬天的雪着实太大了，接连十几天一直，雪深三四尺，高峻的夜北马都走不动路，商人们也就没有赌钱的兴致了，只是所在有马小镇上骂娘，取暖和酒肆也好几天没人惠顾了。
一小我私人看店自然不开心，黑漆漆的一片，听着雪落下来簌簌的声音，总以为要闹鬼。
老瓢一愣，逐步地站了起来，那簌簌的声音有些新鲜，不像是雪落的声音，倒像是……有人踩着雪走路！
簌簌声住手了，一个漆黑的影子站在老柏下面，一言不发，吓得老瓢心里抽紧。不外他马上看清了，那是个活生生有影子的人，只是穿了件漆黑的大氅，披下来一直遮住脚，风帽遮脸，不外照样能瞥见他的下半张脸很苍白。
2010-5-25 18: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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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客人这是要进山？”老瓢招呼，“这雪可大，进山的人就没几个。”他是想说你现在进山也没人陪你赌。
客人没有回覆，低着头，重重地呼吸。他的胸口升沉，气流从喉间流入流出，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架破风箱被用力拉扯着。
老瓢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袍子，“客人你是害了病？休息一下？”
“这是，那里？”客人发出嘶哑的声音，“白毛镇，另有多远？”
老瓢听着有点起鸡皮疙瘩，愣了一下才想明了，客人的声音很新鲜，没有任何升沉，更不带什么情绪，一个字一个字单独蹦出来，相互没什么关联。老瓢小时刻有马小镇上来过一个马戏班子，内里有个河洛巧匠会做一种能语言的傀儡，傀儡语言的时刻就把胸口的木板拆下来给人看，内里的机括转动，一枚枚铜簧被轮流拨动，僵硬的一个个字就从傀儡上下开合的嘴里蹦出来。客人语言的调协调傀儡像极了。
不外那傀儡只能除了语言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坐着，客人却逐步地走向了老瓢，老远的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这里是有马镇啊客人，进山就是白毛镇，不外路难走啊，歇歇脚明天出太阳再说吧。”老瓢颔首哈腰，他信托客人不是什么山精鬼魅，也许只是害了热病烧昏了头，要否则怎么身上热得厉害又说胡话？
客人不语言，径直走进酒肆里，四下张望张望，没有坐在桌子旁，而是挑了一个屋角坐下，背靠着墙，低着头，双手抱怀。
老瓢想他多数是没钱，只是想找个地方避避寒，那身黑氅看起来质料不错，原本是贵价的货色，可是穿在他身上也不知多久了，全是鸟粪的痕迹，边缘像是狗咬过一样不整齐，让人以为他穿着这身在荆棘丛生的地方走过几年的路。老瓢是个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心地不错，以为他有点可怜，摸了两个冷馒头送已往。
“吃吧，不要钱。”老瓢说完掉头就走。客人身上那股闷闷的热气让人靠近他就难受，老瓢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病会不会感染。
老瓢坐在火盆边，一边烤手，一边偷眼瞥着这个不付钱的“客人”。客人盯着馒头看了良久，逐步地伸脱手去，抓到馒头的一刻，他变得像是条饿了七八天的狗似的，掉臂一切要把馒头往嘴里塞。他没啃几口，溘然干呕起来，掐着自己的脖子，半个冷馒头落在脚边。
“吃那么急干什么？噎着就喝口水。”老瓢说着起身拿了个熟铜杯子，给他倒了杯温水送已往。
客人干呕了一会儿止住了，又看着那杯水发呆。他双手把杯子捧在胸前，却没有喝，呆呆地看着杯中的水。他溘然哽咽着哭了起来，哭声很低，气息断续，要多悲伤又多悲伤。老瓢有点受不了了，不知怎么的，听了那客人的哭声，他全身发毛打冷战，比深夜在墓地里溘然闻声女人哭还要恐怖。
“哭得跟野狗一样，是被赶出家门了？”老瓢心想，忍了忍，没把他撵出去。
客人哭了一会儿愣住了，蜷缩成一团喃喃自语，老瓢听不清，也没兴趣。夜深了，脑壳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地把头磕在膝盖上半睡已往。
直到他被屋外新鲜的声音惊醒了。
那是种风声，诡异的风声，极其的杂乱，像是屋外原本吹着雪片的长风被切成了无数碎片。那些风的碎片围绕着取暖和酒肆旋转，一些模糊的黑影在窗外一掠而过。
老瓢看了屋角的客人一眼，客人像是也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来，缄默地看向窗外。
老瓢心里有点不安，打了盏气死风灯，战战兢兢地推开了柴门。屋外什么都没有，飞雪斜斜地飘落，被风吹着聚积在老柏的树下，堆了快有一人厚了。灼烁能照到的地方，什么脚印都没有。
“有人么？”老瓢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喊声被风吞没了。
“咕——咕——”鸟鸣声响起在老柏顶上，似乎是回覆老瓢。
“原来是鸟。”老瓢松了口吻，又有点惊讶，这么冷的天，什么鸟不抱窝，还在外面飞来飞去？老柏顶上的谁人乌鸦巢老板嫌不吉祥，春天时刻就叫老瓢捅掉了。
静了一瞬……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无数的鸟一齐鸣叫，汇成声音的怒潮，扑面而来。头顶那片漆黑的天空像是由无数的鸟组成的，四周八方充斥着它们的声音，犹如妖魔的笑声。老瓢把手中的气死风灯掉臂一切地扔了出去，双手捂住耳朵。
灯油泼洒在老柏前的雪地上，烧成一大片。
老瓢看清了。光秃秃的老柏上，站着无数的鸟，漆黑的鸟，从上到下，挤得没有什么空缺剩下。无数双眼睛看着老瓢，火光映照之下，鸟眼莹莹发亮。
“那么多乌鸦？这人得多大的霉运才气招来那么多乌鸦？”老瓢想着，以为一股阴寒之气刺透棉衣。
几千几万双眼睛同时眨了一下眼，老瓢以为自己心跳都停了。
老柏顶上那只最大的鸟儿张开羽翼，扑棱棱地飞起。老瓢这才看清晰，那些不是乌鸦，而是鸽子，毛色如墨的鸽子，每一只都有山中的巨隼那么大，爪子上泛着漆黑的铁光。满树的鸽子都随着它一起腾飞，羽翼切开空气的声音就是适才老瓢闻声的怪声，活了十九岁，老瓢从未见过这种诡异的排场，那么多鸽子，麋集得像是蜂巢被挑了之后飞出的蜂群。它们略略拔高之后，平展双翼，滑翔着扑向取暖和酒肆的柴门，这时它们不再是蜂群了，是飞翔中的箭雨！
2010-5-25 18: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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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妈呀！”老瓢惨叫了一声，没命地奔回屋子里，一把带上门，靠在门背后直喘粗气。
鸽子坚硬的爪和喙击打在柴门的劈面，像是无数铁箭矢，老瓢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震惊，不敢挪动，生怕被鸽群把门冲开了。他庆幸谁人多事的老板在雪落之前非逼着他进山找了些上好的硬木树枝重新钉了现在的柴门，原先那张破板门要是还在，会被像纸一样撕裂吧？
“撞邪了？惹恼山神了？照样这客人……偷了鸽子的蛋？”老瓢脑壳里乱哄哄的。
“快快，看看窗子关紧了没有？”老瓢冲着客人喊。
客人默默地站了起来，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看着窗外三五成群一闪而过的黑影，那是鸽群在外面围绕着茅屋疾飞。它们在找路钻进来。可这也不容易，晋北不比宛州越州，天寒地冻的，屋子可以破门窗却一定得避风，一入冬取暖和酒肆的窗户就被一块木板封上了，只留了几条裂缝透气。
“你犯什么傻？”老瓢急得想跳脚，这些隼一样大的鸽子，给它们找清闲钻进来，还不给啄死了？他四下瞅了一眼，瞥见墙边靠着一柄草耙，抓过来把门一顶，这才算脱身了，扑已往把窗子上的木销插紧。
刚想喘口吻，就闻声木板钉的屋顶上传来“咕咕”声，一仰头，瞥见屋顶上谁人遗忘修补的洞里露出一只鸽子的脑壳来。谁人洞只有拳头巨细，鸽子身体太大，一时进不来，拼命地扭动着身子。那双眼睛直盯着屋里两个活人，莹莹然碧绿的。
“活该的！”老瓢情急智生，从柜台下面摸出自己闲来打鸟的弹弓来。这柄弹弓从小帮他解决了不少用饭的问题，异常趁手。老瓢摸了一粒石子，仰头就射了出去。石子打在破洞的边缘，没有掷中。以老瓢这柄弹弓，要是中了，打碎鸽子脑壳也许不是问题。可是岌岌可危的时刻，鸽子把头缩了回去。这份逃避的本事，完全是只警醒的猛禽。
2010-5-25 18: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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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还敢把头伸进来？”老瓢大呼。
话音祛除一滩黄白色的鸽子粪落在他肩膀上。这只是最先，越来越多的鸽粪从谁人不大的清闲落下，淋了他一头一身，简直不知道若干鸽子在谁人洞口渗出。这些鸽子抨击心之强，简直比镇子上的女人愈甚。
门外窗外都传来一波波的震惊，是鸽子集群撞在上面，这些鸟儿像是不怕撞得赴汤蹈火也要冲进来。
老瓢连弹弓都拿不住了，两腿直打哆嗦，他不知这些鸽子和自己或者这个客人有什么仇，那股狠劲简直就是要吃了他们。
“别抖！别抖！”他低头猛拍自己的大腿。生死关头抖管什么用？总得想想设施。
“没胆儿就找个角落躲着！”他冲客人喊，“别碍事儿。”
这时他瞥见一条足有一掌那么长的蜈蚣，正从客人那里游向自己这边，掠过自己去了门边，从门上一条窄缝钻了出去。他这才注重到远不止是一条蜈蚣，这间屋里爬满了林林总总的虫子，蜘蛛、蟑螂、臭虫，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游上墙壁，三五成群地从门缝窗缝里往外钻。
酒肆冬天有许多小虫子并不新鲜，外面冷，还在世的虫子都躲到这里来了，老瓢扫除的时刻瞥见过一条桌缝里头接尾尾讨论一长串蟑螂。然则它们都苏醒了，掉臂一切地要脱离这间屋子，不管外面是成千上万的鸟儿。
老瓢额头上直冒冷汗，他有种感受，这屋子已经被什么不祥的器械笼罩了，好比死兆，以是连这些虫子都嫌弃屋里的两小我私人了，宁愿死在鸟嘴里，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呆哪怕一刻。
“你你你……”老瓢颤巍巍地指着客人。他看清了，这些虫子逃离的轨迹没有破例地背离客人，虫子们是要远离这小我私人。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掀掉了客人头上的兜帽，他的整张脸露出出来。客人逐步地侧过头看了老瓢一眼，老瓢头皮发麻，一股恶寒从背脊直冲上脑。
他没有眼睛。那张脸是没见过的人永远不能想像的，只有下半张脸是正常的，上半张脸上五道诡异的凸起，以鼻梁为中央睁开，像是一面打开的小扇，又像是有人把五指张开按在了客人的脸上，经由太久之后指骨和面骨长合在了一起，眼睛被那五条骨棱遮住了。
2010-5-25 18:4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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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不必怕。”客人低声说。现在他不再是无家可归的野狗了，他的心胸威严沉凝，犹如天子。
“怎么可能不怕啊？”老瓢都快哭出来了。
外面传来了“呜呜”的哨音。那些围绕着屋子疾飞的鸽子溘然不再躁动了，也不叫了，嘈杂的声音消逝，朔风吹雪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屋里只有火盆里噼里啪啦的微响。
老瓢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屋顶，听着谁人清越孤寒的鸽哨声从破洞里钻进来。他只能等着了，不知道下一刻什么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现在若是从取暖和酒肆的屋顶往下看去，落满雪的屋子被一片漆黑笼罩了，成千上万只鸽子落满整个屋顶和屋子周围一片，它们的漆黑的羽毛把什么都盖住了。白雪笼罩的大地像是一张白纸，以取暖和酒肆为中央，是一个极其突兀的墨点。墨点上万万点萤光，同时闪亮，同时熄灭，那是鸽群同时开合眼睛。
“时间到了。”客人轻声说，扭头看着老瓢，缄默了良久，“就这样吧，谢谢。”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老瓢基本没法阻止他，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看不见的气力犹如浪潮一样平常向着四周八方席卷而去，奔涌着咆哮着，穿透了老瓢的身体。老瓢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战栗，这时连“天子”二字也无法比喻男子给他的感受。那是——
壁立千仞的威仪。
2010-5-25 18:4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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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门前的鸽群被客人惊飞而起，在半空中略微盘旋之后，一起探出铁一样的爪子，抓向客人全身上下每个角落。客人凭空挥手。没有鸽子能够触碰着他的身体，在距离他不到两尺的地方，鸽子们纷纷坠落，黑羽冉冉地落在雪地中。客人在雪地中狂奔起来，沿着进山的路，去向谁人聚居着老人的、不吉祥的白毛小镇。
雪落如狂。
鸽哨声越来越近了，伴着沉雄的马嘶声。
老瓢大着胆子凑到门边往外张望，横竖客人走后鸽群就不再注重他了，那些碧绿的眼睛无一破例的看向哨声的偏向。
大雪中，一匹纯玄色的骏马站在了屋外，马背上的人披着纯黑的大氅，打着火炬，风帽遮头，险些和适才谁人客人是一样的装扮，嘴里衔着银色的哨子。老瓢心里一寒，想着别是送走了一个怪客，又来一个吧？
马背上的人把兜帽掀了，专心地吹着哨子。哨音变得急促起来，像是某种下令，鸽群整个腾飞，升入空中，一只不剩。老瓢四下张望，不由地佩服谁人训练鸽子的人，能把这些鸟儿训练得和战士一样。他不太怕这个来客了，由于看清了来客面容。这是个清俊的年轻人，眉眼细长，眼光滋润，额头箍着银饰，披散一头漆黑的长发。
更多的马嘶声迫近了。
三匹险些一模一样的黑骏马，拱卫着一乘肩辇，泛起在取暖和酒肆的门前。雪太深了，险些能淹没马腹，然则这些经由训练的北陆纯血马迅速优雅地跳跃着，远差异于拉车的夜北马。更让人赞叹的是扛着肩辇的人，那显然是四个夸父，足有通俗人两倍高，全身笼罩着玄色的铠甲，腰间佩着足有六尺长的刀，繁重的面甲把他们的脸完全遮住。前面的两名夸父武士中，一人举着一面长幡。
玄色的幡上用银线绣着老瓢不能明白的花纹，在风中猎猎飞动。
这是一支近乎纯黑的队伍，除了最后一人。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衣，在漆黑中月光般妖冶。
“取暖和酒肆。”一名骑士凑近肩辇，“是进山的路，根据舆图，通往白毛镇。”
“他来过这里，刚刚脱离，我能感受到。”肩辇上传来苍老的声音。那小我私人盘膝坐在上面，重新到脚披着玄色的厚毡御寒，看不清面目。
“龙枭都群集在这里，应该是追上过他，然则没有追下去，不知为什么。”衔着鸽哨的骑士说。
“这说明他已经靠近最后的阶段，此时万物都市畏惧他，包罗我。”肩辇上的老人淡淡地说，“问问酒肆的主人，通往白毛镇的是否只有这条路。”
一名骑士策马走近老瓢，也摘了兜帽，和衔鸽哨的年轻人一样，他面目清雅，只不外眼光凌厉，唇角厉害。
“只有这条路去白毛镇适才是有一个客人来过他没有眼睛他就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就进山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瓢不喘息儿地说了下去，巴不得赶快说完这些外乡人赶快走，他不能想被卷进什么诡异的事情里去。
2010-5-25 18:4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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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队伍的最后，谁人穿白衣的人轻轻笑了两声。
“好，我想抽一袋烟。”肩辇上的老人说。
立马在他左边的骑士从马鞍上的革袋中抽出一杆烟袋，填好菸叶，点燃之后递给老人。老人就在夜风之中慢悠悠地吸烟，烟锅的红点一亮一暗，整队人迎着朔风等他。菸叶燃尽了，老人把烟袋扔进雪地里，“好了，碧城、碧海、碧空。”
靠近老瓢的骑士、衔着鸽哨的骑士、适才点烟的骑士，依次准许了。
“你们和我一起进山，空月。”
“在呢。”队伍最后白衣的人应了。
“你留在这里。”
“我留下？都是先生的学生，四小我私人为什么只有我留下？由于我不是教长么？”白衣的人的话里透出小孩一样的顽强来，他的声音也嫩一些，看身量还未成年。
“守住山口，不许任何人进山，也不许任何人出来。所见者，皆杀。”老人淡然地下令。
“所见皆杀？那这个伙计呢？”少年指了指老瓢。
“自己决议。”
老瓢的腿又最先哆嗦。他今晚上不知道是倒什么霉了，才离虎口又如狼窝，这个淡定儒雅的老人听声音另有几分慈祥，却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毛头少年了。可老瓢不敢多嘴，就凭那些魁伟夸父武士，那些六尺长刀，一刀下来把他纵劈成两半也不是难事。
“可我照样想去看。”少年坚持。
“我可以保证，”老人叹了口吻，“一会儿将要发生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想看。”
“另有什么要交接么？”少年屈从了。
“没有了。”老人对着那些夸父武士招招手，“出发！”
这支不大的队伍打着黑幡向着山中进发，他们去的时刻逆着雪风，玄色的大氅在马后扬起，那些被称为“龙枭”的鸽子在天空中盘旋着，隐约约约形成了伟大的、玄色的漩涡。
少年目送他们直到消逝，这才挥了挥手。
他跳下那匹神骏的黑马，一手打着火炬，一手牵着缰绳走向老瓢。老瓢不敢动，双腿弹琵琶似的抖，像是等着宣判自己是斩首照样流放。他完全被那群人的气焰镇住了，老人下令的时刻口吻里透着绝对的信心，就算对方是个少年，自己也许也没胜算吧？自己的武器只有那柄打鸟的弹弓而已。
“喂，店里有没有酒？”少年把马拴在门前，把一张御寒的毡子铺在马背上，拍了拍老瓢的肩膀。
他居然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漂亮的牙齿。适才那三个年轻人要用“清俊”来形容，这个少年却得用“漂亮”了，叫人如瞻仰月空般，心里疏朗明亮。行商的人里也颇有几个精彩的世家令郎，自负什么面如冠玉神清气朗，可若跟这个少年比，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偏偏这个少年还没有一丝倨傲，简简朴单地一笑，叫人油然而生亲近。
“什么女人能逃过这种人的辣手啊？”老瓢在心里嘀咕。
少年选了靠火盆的桌子坐下，老瓢畏畏缩缩地，脱离三五步站着，等着人家发话。
“别怕，我像是那种会杀人的人么？”少年懒懒的，“我先生就这样，严肃有余，在他看来什么都是大事，我可不想像他那么累。要最好的酒，我得一小我私人打发不少时间呐。”
老瓢心里又定了几分，吊了几勺老板最自满的“火烧春”端了上去，斟在仿雪羽瓷的小盏里。闻见酒香，少年的眼睛就亮了，微微眯起眼睛，一口就把一盏喝空了。
“是内陆自酿的土酒？有股甜味，热起来喝真好。”少年知足地舔舔嘴唇，“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喝？”
老瓢远远地站在墙角里，摇摇头。
“酒钱都算我的。”少年又说。
老瓢照样摇头。
“唉，都怪先生说那句话，搞得我似乎是个煞神似的。算啦，我自己喝，”少年伸了个懒腰，“这么好的酒，我得谢谢你……这样吧，今晚我在这里喝一盏酒，我就保你一岁不死，我要喝了五十盏，我就保你到五十岁，我要喝了一百盏，我就保你到一百岁！”
他把第二盏酒满满地饮下，瞥了一眼疑惑的老瓢，大笑着拍手，“我可不是开顽笑，保你到五百岁不能，一百岁我照样能做到的。”
老瓢心里嘀咕，以为这许诺简直荒唐可笑，这里土酿的酒酒劲不小，要是喝到第十盏少年就醉倒了，那就是保他活到十岁，醒来是不是就一刀宰了他？
少年又给自己斟了一盏酒，溘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对了，你今年贵庚啊？”
“小的十九了。”老瓢小声说。
“嗯，那先保个底儿，以后加的，都算赚的，这一壶也就倒二十盏吧？”少年抓起酒壶摇了摇。
他打开壶盖深深地吸了口吻，仰头把整整一壶酒倒进嘴里，尔后闭上眼睛品着那酒中甘辛相融的滋味，悠悠然吐出一口吻，露出了知足的笑容。
“恭喜你可以活到明年了。”少年哈哈笑着把酒壶扔给老瓢，“再添酒！”
2010-5-25 18:4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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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ver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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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做记号
2010-5-25 19:08 回复
61.135.172.* 10楼
mark
2010-5-25 19:2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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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也不知怎么的，老瓢真的有点信谁人少年说的话。以是每上一壶酒，他的心就放宽一点。少年确实善饮，连着三壶下去，丝绝不见醉。他喝酒不用菜，一边饮酒一边歪着头琢磨什么事，有时刻自己笑笑，有时刻轻声地哼着一支歌。似乎对于他的先生进山这件事绝不担忧。
两小我私人在一间酒肆里，相安无事。
老瓢还想着谁人怪客和那对人进山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他以为那些人是追杀谁人怪客来的，可是真的需要四个夸父武士去杀一个野狗般流窜的人？谁人怪客一身破破烂烂，就算是欠钱也不至于欠得那么多，惹得人家千里追杀吧？不外看起来后面那队人的神色比怪客还要主要，也可能是由于他没看清怪客的神色，也不知道怪客爹妈怎么生出这个没眼的孩子来的。那张脸着实叫人太惊悚了，不外想起谁人怪客端着水杯呜呜地哭泣，老瓢心里又有点不忍。
他这么妙想天开着，就走到怪客适才蹲着的屋角，想把怪客用过的杯盘收了。
触到谁人铜杯的时刻，他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对着手直吹气。他被烫到了。
老瓢呆呆地看着谁人铜杯，不敢信托，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倒了一杯温水送已往的，然则现在，在怪客脱离了一阵子之后，那铜杯中的水还在微微沸腾！他再看向地下的半块冷馒头，留下齿痕的地方，焦黑一片，像是在火中烤过一样。他这才明了为什么怪客会被噎到，这样的馒头，基本是无法下咽的。可是老瓢记得也很清晰，这是自己晚上吃剩下的蒸馒头，绝没有烤过。
老瓢想到客人身上那股让人不安的热气。
什么样的热病会叫人这么热？能把水烧沸，能把馒头烤焦？这样的热度，人不是早活该了么？
岂非……那基本就是个死人？老瓢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他还在世，然则那小我私人，确实已经死了。”桌边饮酒的少年看都没往老瓢这边看，却明了他在想什么，“我喝完三壶，你六十岁了，不外我得先招呼招呼客人。”
少年推开了柴门，袖着手站在风里，以白衣为衬，漆黑的长发如一条墨龙般在夜空中飞翔，老瓢这才注重到他的头发之长，堪比那些以一头长发而自满的女人。
远处隐约约约传来狗吠的声音，大群的狗。
火光随着狗吠迫近了，一群黑背白腹的长毛犬，拖着一具爬犁，爬犁上站着一个孤峭的黑影。狗拉爬犁是冬季在晋北雪原上最快的，骏马都比不上。按说雪地里只有取暖和酒肆这一处亮着光的屋子，这么深夜赶路没有理由一直脚休息一下，然则爬犁上的人丝毫一直，长毛犬全力奔跑，爬犁从门前一掠而过。
老瓢记得谁人老人说的“所见皆杀”的原则，原以为爬犁经由的瞬间，少年会从不远处的马背上抽出什么兵刃，高呼一声直扑已往，挥手斩落。可少年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么容易地放行了。
直到爬犁快要消逝在视线里，少年才拍了拍巴掌，掌声清寂有力。
狗群溘然狂吠起来。那些受过严酷训练的长毛犬就是遇见马熊也不会失控，可此时它们显著是想要四散逃走，然则捆在身上的带子约束了它们，爬犁停在雪地上，长毛犬们逃窜不成，扭头猛咬自己身上的皮带，一片杂乱。
爬犁上的男子没有试着吆喝狗群让它们平静。缄默片晌之后，他从背后的革囊中拔出一柄弧刃的长刀。刀光在漆黑中一闪而灭，切断了所有的皮带。狗群四散而去。
男子走下爬犁，望着狗群逃离的偏向，“就放了你们吧。”
他把长刀收回革囊中，转身走向取暖和酒肆，站在少年眼前不远的地方，“你在辰月教中是个什么职位？非要这样留住我么？”
“只是个学生，没什么职位，然则我的先生是教宗本人，”少年端详男子背后革囊中露出的刀柄和剑柄，“幽长吉先生？”
“是我。”
“幽先生不愧是晋北人，我们自以为有了绝品的名驹，能够领先一步，然则在这种地方狗拉爬犁却比什么马都更胜一筹。不外，幽先生也该明了这些狗是没法把先生带到目的地的，现在它们是畏惧我，再往前走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畏惧启示之君。那种恐惧，只会更大。”
“我可以自己走已往。”
“走前歇一步，喝一杯吧，我有些话想跟幽先生说。”
“这时刻？在这里？我的时间所剩不多。”男子眉峰一挑，冷笑，“你想拖住我？”
“我虽然自负，却不至于想凭喝一杯酒，就留住天驱大宗主。”少年淡淡地笑，“但我说的，我想幽先生会有兴趣。”
“你和其他辰月教徒差异，”男子说，“好，我给你语言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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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名为幽长吉的男子和少年对坐，老瓢添了一个新的酒盏上去，知趣地躲在屋子一角里，把自己看成一个死人，不去掺和。但他不能不多看这两小我私人几眼。
少年如白玉，男子如名剑。
看得他自感汗颜。
幽长吉全身乌钢重铠，外面裹着紫貂裘，一头夹着雪片的黑发披散下来半遮着脸。他的脸有着刀削般的凌厉，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流动着冷冷的光。他缄默地看着少年，转动着拇指上一枚铁青色的扳指，桌上搁着他的背囊。暗褐色的皮背囊，露出一对刀剑的柄，刀长五尺，剑阔如手掌，从和少年劈面的一刻最先，那对刀剑就在一直地鸣响。
龙吟虎啸般鸣响着，震惊着，震得桌脚都移位了。
“能不能叫它们别叫了？”少年说，“我没恶意。”
“它们不是因我而鸣，是由于你。”幽长吉手指扫过剑柄。
“直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说照样个与世无争的人啊。”少年叹了口吻，“可是先生有令，我镇守这里，不让任何人收支。我不能违令，然则我也不想对上你的苍云古齿和影月。”
“你是说你怕了？”幽长吉冷笑。
“不是，可我不想死，我另有许多心愿，我要活到梦想成真的那一日。”少年说，“我知道你也有许多心愿，你这样无与伦比的人应该成就一番大事业，死在这个晋北小镇上，值得么？”
“看来你很有掌握杀了我？”
“不，然则若是你杀不了我，等我先生脱手，你就绝无生路，由于我知道我距离先生有多远。”
“多远？”
“好比龙湫和溪流的差异。”少年笑，“幽先生，你知道龙湫么？龙湫是北邙山里的一道大瀑布，去看过的人说离地数百丈，宽也数百丈，从两山中直泄而下，犹如数百条白色的巨龙吐水，距离那瀑布另有百丈，就会以为置身狂风暴雨中，远看去，水面上总有一道数百丈的长虹。而溪流呢，”他起身，提壶给自己劈面的酒盏斟酒，清清亮的细流，“这就是我的溪流。”
酒盏中泛起微微的热气和酒香，在斟酒的瞬间，冷酒就暖了。少年一口饮尽。
“我进来不是看你喝酒。”幽长吉转头看了一眼，“我们下盘棋吧？”少年溘然说，“我很喜欢下棋。”
幽长吉的眼角微微一条，手背上的青筋蛇一样平常凸起。连老瓢这种一辈子没握过刀柄的人也看得出，他被少年心不在焉的话激怒了。
“山里是个常设赌局的小镇，来这里的都是赌徒。我也和你赌一局。”少年似乎完全没注重到，接着说。
“赌什么？”幽长吉身体微微前倾，如豹子进攻的前奏。
“天下。”
“天下？”幽长吉一愣。
“天驱武士团多年以来，不是一直号称守护天下么？”
幽长吉点了颔首。
“我听说幽先生在天驱武士中，锐意刷新，力主招募更多的成员，以火与剑捍卫天下平安？”
幽长吉再次颔首。
“幽先生想要天下，我也想要天下，”少年摊开双手，“实在幽先生想要的天下，和我想要的天下，也许没什么差异，只看最终是成于你手照样成于我手。都想当英雄的两小我私人，与其在战场上以别人的血赌输赢，为什么不用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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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我没有空和孩子玩游戏。”幽长吉提起背囊转身离去。
少年淡淡地笑，看着他的背影，“幽先生急着去救启示之君？可你若真的走出去，只怕就不是守护天下，而是毁掉天下了。”
幽长吉停在门前，他脚下就是门槛，最后一步，他却没有跨出去。
“幽先生寻踪数百里追到这里，却舍得花时间和我语言，并不只是由于我是个与众差其余辰月教徒吧？幽先生站在进山的路口，再进十几里就能找到天驱武士视为‘圣徒’的启示之君，然则幽先生迟疑了。由于几百年一现的‘圣徒’并不像幽先生所想的那样，是为了拯救众生于战乱而生。幽先生怀着一种预测，他的到来，”少年顿了顿，“是为了扑灭！”
幽长吉默立了片晌，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下完这盘棋，我就解幽先生一切的疑惑。”少年起身出门，从自己马背上取了一张榉木棋枰，两盒棋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黑的是黑曜石镌刻而成，白的是软玉。
他从两盒中各抓了一把，双手把是非棋子混在一起，尔后让双掌中泛起一道裂缝。是非棋子叮叮当当地坠落在棋枰上，一瞬间老瓢有种错觉，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消逝了，只剩下……无数冰凉的雨滴敲打着一片生铁的声音。这声音竣事的时刻，所有棋子静止在棋枰上，一个残局已经成形，每一枚棋子都准确地占有了自己的位置。
“下残局？”幽长吉问。
“这就是东陆四州十六国的领土，是我和先生经常摆的残局。现在皇权旁落，诸侯各怀鬼胎，偌大东陆，怎么不是残局？”少年大袖在棋枰上凌空一扫，“请执白，我知道幽先生身世王谢，棋艺师从国手，我年幼，不如让我先行。”
“年幼？我听说辰月有驻颜的秘术，你眼里的光可不像少年。”幽长吉低头看着棋枰，这是个不能思议的残局，在纵横各十九线的棋枰上，真的有一幅东陆舆图隐约浮现出来，雷眼山和北邙山从中央割裂了这片土地，澜州的晋北国，越州的离国，中州的淳国，宛州的楚卫国，诸强国逐一出现出来，而最大的劫材位于棋盘中央，王域，帝都，天启城。
“先生和我下棋也总是让我执黑的。”少年笑。
幽长吉把白棋的盒子拿到自己眼前，棋子在手，他俨然有了一股世家清贵令郎的气质。
“赌注是什么？”幽长吉问。
“若是我幸运赢了，就请幽先生上马回有马小镇好好休息，睡个觉，其他的什么都别管。若是我输了，那我交出我的命，幽先生杀了我，再去追先生，应该还来得及。”少年轻描淡写地说，“不外岂论输赢，我都市给幽先生一个谜底，关于启示之君的谜底。”
“这局棋最先之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幽长吉看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挠了挠脑门儿，笑了起来，“名字不主要。若是我输了，幽先生会杀了我，若是我赢了，幽先生也活不到我纵横天下那一天。我们应该不会成为同伙，也不会成为敌人，就当一次棋友好了。”
“说着心不在焉的话，实在你把自己的名字看得很重。”
少年不笑了，“是，我还不想对众人说我的名字。由于我还未踏足天下，等我踏足天下，我的名字会震惊万里。”
淡淡地说完这句浑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捻起一枚黑子，轻轻点在棋盘上。
幽长吉凝望棋盘许久，神色肃穆起来，老瓢不懂棋，然则显然这一步落子让幽长吉不得不正视少年的棋艺。
“这是淳国铁骑，要扣帝都之门么？”幽长吉轻声说着，落下一枚白子。
“另有帝都中的逆臣作乱，幽先生守护得住么？”少年一边饮酒，一边微笑，落子如飞。
“那就斩逆臣！”幽长吉随着落子。
“楚卫国，山阵，强攻殇阳关。”
“断掉沧澜道，盖住你离国盟军。”
“我宛州下唐国势厚，你吃得下来么？”
“势虽然厚，棋形有缺。”
“被幽先生从中斩我长龙，这一招从未见过，著名目么？”
“这是‘大雪崩’的前奏，和一样平常棋谱上的有些区别而已。”
“不得不出，出云骑射，跨晋北走廊，直击。幽先生，你三面受敌，出云、风虎、山阵都是摧城之势，帝都危急，你的劫材够么？”
“我另有三步棋，不妨叫它‘断云’、‘斩虎’、‘拔山’！”
对局前双方没有约定什么，然则不约而同地，下的都是快棋，落子之间没有丝毫的距离。少年的手法行云流水，幽长吉则每落子都发出清锐的爆响。双方语言的声音很低，却越来越快，最后险些连在了一起。连老瓢也能感受到棋枰上杀气弥漫，双方都用尽了心中一切的敌意。可是偏偏两小我私人的神色都是淡淡的，背靠椅背坐得笔直，眼帘微微下垂，似乎输赢全然不在心上。
窗外的风声越发地大了，大雪把所有脚印都抹去了。
“我闻山中风雨声，杀气横空作阵云。”少年溘然停手了，悠悠然一声长吟。
“认负么？”幽长吉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不答话，从腰带中摸出一个器械捻在指间。那是一枚深红近乎玄色的棋子，似乎是血髓玉打磨而生，天长日久地被摩挲，外面流淌着水滴般的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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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风炎天子帐下名将李将军的一件玩具，李将军醒目‘庙算’之学，棋艺精绝，每次沉思的时刻都握着这枚棋子。”少年淡淡地说，“这是我最大的瑰宝，也是我总是执黑的缘故原由，由于我落下这枚子，”他的声音溘然变得凌厉之极，“天下底定！”
他险些是以手掌把那枚棋子“拍”在了棋枰上，立身而起，“幽先生！你的劫材尽了！”
幽长吉大惊。
一瞬间，这个懒洋洋的少年变了，精气神提升到了绝顶的境界。他大喝声中，眼光如电。对于下过千百盘棋面临过千百个对手的幽长吉来说，这股“气”是绝不能能伪装的，这股“气”散发出来，刀剑般锐利。
然则幽长吉的棋力已经可以算到七步以上，他在“庙算”之学上有二十年造诣，自信绝不能能还留了时机给少年翻盘。
但在少年的“气”眼前，他犹豫了一瞬，低头看向棋盘。
血髓玉棋子在棋盘上燃烧起来，化作燎天的烈焰。
幽长吉站在雷眼山的山巅上，俯视大地。大地中央，一堆燎天的烈焰。
中州澜州越州宛州，所有被他收入视野。他以神一样平常的高度扫视东陆，手中提着重剑，山下铁骑结阵，骏马嘶吼，守候他的军令。
“不再是孩子的游戏了吧？”极遥远处的云雾中，另一座高山耸立，有人在云雾里大笑着说。
“幻术而已，照样孩子的游戏。”幽长吉冷笑，“怎么？不敢在棋盘上争取输赢了？”
“不，只是换个棋坪而已，这个才是我和先生下棋用的棋坪，我跟你说了，我们的赌注是天下，要赌天下的人，也只有天下能当他的棋坪。”少年的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渺渺茫茫，“点一点你旗下军马，可别说我对你不公正。”
幽长吉低头扫了一眼，“淳国风虎铁骑、晋北出云骑射、楚卫山阵枪兵，你敢给我这三支强兵？”
“也给你看看我的。”
远处山巅的云雾溘然散了，少年白衣胜雪，嘴角浅笑，手持一把白纸扇正扇着那些云雾。他的脚下，是一色赤红色的皮甲，那些武士的前方是一面赤红色的军旗，军旗上是无数雷电组成的花环。
“离国嬴氏的军队？”幽长吉问。
“是，还没著名字，不外以离国现在的样子，不用二三十年，一定会泛起一支足以震惊东陆的强兵。我和先生剖析过，若是东陆支离破碎，会从离国最先！”少年摇着纸扇。
“那么这一局，照样你们辰月主攻，我们天驱主守？”幽长吉对着山下挥剑。他的下令在无声息间被下达，风虎、出云、山阵三支强兵急速地转变阵形。
“别想着守了，你们天驱守了几百年，这一次你们绝对守不住。若是幽先生你还想有所作为，只能进攻，在我还未进攻之前击溃我，那样你另有希望。”少年也平挥纸扇。他的脚下，南蛮武士们也在转变阵形，赤潮般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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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如你所愿，我和其他天驱武士差其余地方，”幽长吉挥剑，“就是我是个会自动进攻的人！”
“杀！”在幽长吉呼吁之下，风虎为先锋、出云为翼护、山阵为中军，三支劲旅齐出，旌旗遮天。
“在战场上，你的实力看起来可要跨越在棋盘上啊！”少年赞叹一声，白纸扇平伸出去，徐徐打开。
赤红色甲胄的武士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涣散为五支，穿越了毗邻越州和宛州的要冲“沧澜道”，直扑帝都咽喉“殇阳关”。两军在那里相遇，这里无人畏惧，也无人同情，所有武士都带着残酷的杀心。灰尘飞扬起来弥漫在东陆的天空里，太阳在灰尘后变得朦胧，喊杀声震天，血腥气弥漫在低处。遗体聚积得越来越高，幽长吉和少年都不停地下令，奇袭、突进、斩切、包抄、迂回、诱敌……
双方胶着在一起，更多的军力被投入战场，每一次重剑挥舞或者纸扇开合，就是几千几万人死去。
“幽先生，你杀过若干人？”隔着不知多远，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少年依然能够和幽长吉慢悠悠地对话。
“记不清了。”幽长吉冷冷地挥剑，指挥一支奇兵切入敌阵。
“幽先生是杀人许多的人吧？否则瞥见这样血流成河，不会那么镇静。”少年淡淡地说，挥扇。箭岚笼罩阵地，把幽长吉的奇兵连同己方军队一起钉死在原野上。
“以神的使者自命，把性命看作草木，辰月没有资格来说天驱心硬吧？” 幽长吉再次挥剑，不畏箭雨的山阵枪兵再次推进，“况且这只是你设下的局，你以为一点幻术就会让我不知所措？”
“我和其他辰月差其余地方，”少年笑笑，“就是我还真的没以神的使者自命啊！”
“那你为什么要加入辰月？”幽长吉的风虎包抄了少年占有的大城“清江里”。
“由于我勤学，而有些器械，在这个世上只能跟教宗学会。”少年的红色骑兵反过来又把幽长吉的风虎包抄在城里。
“你想从辰月教中学会什么？”幽长吉挥剑，骑兵的决胜最先。
“好比，屠龙之术。”
“屠龙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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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就是改变天下的术。”少年仰首看着天空，露出淡淡的、悲痛的神色，“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天下，这天下不应是云云的。它应该远比现在这样好……看看你脚下，看着那些遗体和那些血。幽先生，几百年来，天驱武士团和辰月教隐藏在种种势力之后，拼死斗争，不都是把天下看成了棋盘么？可是归根结底，你们和我们都没能胜出，只是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这真的是你们天驱要的效果？”
“不是，可是数百年来你们没有住手过进攻，战争和杂乱不就是辰月教所信仰的真理么？只要另有一天你们信仰这条真理，我们就不会放下武器。”
“为什么我们要下棋？为什么要玩这种杀戮的游戏？”少年看着幽长吉。
幽长吉愣住了。
“是谁把战争和杂乱作为教义交给我们的？又是谁扼守护和平安作为教义教给你们的？为什么我们从信仰深处就是敌人？幽先生，你不以为我们也像是两枚棋子么？对于你脚下这些人来说，你是下棋的人，他们是棋子；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对于某些人来说，”少年又仰头，看着天空，天空里居然有星辰闪灼，“我们又是棋子，是他们在下棋。”
不知不觉间，幽长吉额头沁出冷汗。
“幽先生，我想告诉你的是，天下的真相，并非你想的那样。你之以是疑惑，是由于你从来都不愿意信托，实在我们自己，基本就是棋子！”少年指着天地正中央的火柱，“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谁在掌握棋盘！”
幽长吉看向猛火中，他瞥见了谁人没有眼睛的男子，和另一个没有眼睛的男子。两个男子都是光和火焰组成的影子，顶天立地，飘渺虚无，然则幽长吉能看清他们的神色，他们的嘴角带着淡然的笑，时而沉思，时而向着虚空伸脱手去。
他们……是在下棋！
幽长吉以为他们在下棋、。马上他觉察了一件更可怖的事，其中一个下棋的影子，每一次他伸手向虚空，幽长吉就会情不自禁地挥着手中的中央，把更多的血肉之躯投入战场。冷汗却泉水一样涌出，他试图挣扎，然则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就是这样的，幽先生，我们的斗争，不外是另一些人……不，不能称他们为人……的棋局。”远传山巅传来少年的声音。
幽长吉仰面看已往，少年悬浮在半空中，歪着脖子，双手伸向前方，抓着下达下令的白纸扇。少年背后腾起的光焰中，站在另一个没有眼睛的男子，他把伟大的双手伸在少年的头顶，似乎每根手指上都悬挂着丝线，吊起了少年。没有眼睛的男子眼角带着从容的笑，随着他在世手指，少年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白纸扇，红色盔甲的南生番嚎叫着冲上战场。
“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少年看着幽长吉，眼光凝滞，“傀儡！”
“啊！”幽长吉咆哮起来，他压制不住心底的惊慌了，天下的真相即将在他眼前揭开，那真相令人绝望。
“看看你背后，”少年露出一个憔悴的笑容，“你也是……”
幽长吉猛地转头，另外谁人没有眼睛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刻已经站在了他背后，正向他的头顶伸出虚无缥缈的伟大手掌，嘴角带着冷漠的笑意。
“不……不……不！不能！”幽长吉退后几步，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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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他伸手到背后，拔出了皮囊中的长刀，双手刀剑，在空气中暴出龙吟。他狂奔向前，自山崖上起跳，向着那些光焰组成的男子扑去。片晌之后他将坠落大地赴汤蹈火，但他在生命的最后依旧大吼，“杀！”
刀光闪动。
幽长吉赫然觉察自己依旧在那间小酒肆里，劈面是默默按着棋盘的少年，旁边是端着酒壶的老瓢，火盆里是火焰。
少年没有动，老瓢的动作也住手在某一步前进中，甚至火盆里的火焰都是凝固的，一切都静止，闪动的只有他的长刀“影月”。
影月将在瞬间中切断劈面少年的喉咙。
这时少年终于动了，他只能挪动唯逐一根手指，在棋盘上一磕。黑子白子和深红色的棋子一齐升起，阻挡在影月前面。
刀光弯曲为弧形，熄灭了。
那枚深红色的棋子在空中分为两截，片晌之后，浮空的棋子劈里啪啦落了下来，打在棋坪上，犹如无数铁珠落入铁盘中。幽长吉和少年都跌坐在各自的椅子里，都全身冷汗，喘着粗气。幽长吉手中提着五尺长刀，皮囊中仅剩下重剑。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火盆里的火动了起来，老瓢呆呆地看着两个客人，把一壶酒放在少年眼前，棋子都消逝了，只剩下一枚，深红色的，落在棋坪的正中央，完好无损。
片晌静止之后，棋坪化为玄色的灰烬，逐步地坍塌了，深红色的棋子落在冒着热气的灰烬中，颜色越发地艳。
“都是……幻术？”幽长吉坐直了，徐徐发问，“都是你的魔术？”
“不，是真的。我说过无论你是输是赢，我都市解你的疑惑。”少年端起酒盏，一口喝干。
“你入门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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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不久，十几年，只学到先生的一两成。”少年笑笑，他全身白衣都湿透了，“我对你使用了两重幻术，第一重最先于我说你的刀剑总是鸣叫最先，那一刻我给了你示意，让你忽略刀剑发出的声音，‘苍云古齿剑’和‘影月’对于使用幻术的人来说很穷苦，它们会忠告主人。”
“以是实在我们基本没下棋？”
“没有，我只是拿了个棋盘放过来，你就以为我们最先下棋了。棋盘上没有落子，我们下的每一个子都是在脑海里。”少年说，“棋术，我确实不如你。”
“第二重幻术呢？”
“那是‘神照’，幻术的极致，‘神照’不是完全由我控制的，会让人看到自己心里里最体贴、最盼望或者最恐惧的事。我在放下那枚血髓玉的棋子时引发了‘神照’，之后我们两个都入局了，我没法住手，一直要坚持到竣事。”少年长长地出口吻，“我犯了个错，没有想到幽先生的心智云云坚韧，在‘神照’之中，面临自己心里最恐惧的事，仍能拔刀。我那时刻全神贯注，自己也动不得分毫，只能动着手指而已。谢谢幽先生在最后一刻留手不杀，否则我就被杀在自己设下的第一重幻梦中了。”
“我不杀你，只是要留着你问一句话。”幽长吉直视少年的眼睛，“我在幻梦中看到的一切……”
“都是真的，”少年打断了他，“我说过，‘神照’不是由我控制的，会让人看到自己心里最体贴、最盼望或者最恐惧的事。谁人幻梦在你自己心里，是我进了你的心里，而非我设局让你进来。”
“是么，那就是我的心……”幽长吉低声说。
“幽先生，你是见过启示之君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身份？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为天驱指引蹊径？你有没有嫌疑过他基本不是为了拯救而来？”
幽长吉默然。
“这些你都想到过，以是你在‘神照’中看到了那一切。”少年叹了口吻，“你太伶俐晰，你所猜的，都猜对了。”
两小我私人都没再语言，各自低头想着什么。
“好了，认赌服输，棋盘上我是输了，你可以杀了我，再进山，但我说了，你不是我先生的对手。你可以拼死去救启示之君，若是你真的还愿意信托他是为了天驱的未来而降生的。”少年碰杯，“但我不想死，若是可以的话，留我一条命。幽先生你是一个英雄，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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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他仰头一口喝干了。
“可以问你借一口酒喝么？”幽长吉问。
“我没付钱的。”少年伸手，“请随意。”
幽长吉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端着羽觞静坐了良久，仰头也喝干了。他站起来把刀收回皮囊里，把皮囊背起，起身出门。
“谢谢大宗主。”少年笑。
“不用谢我，我没什么理由杀你。”幽长吉站住了，并不转头，“你也不想真的对于我。你这样的辰月教徒我从未见过，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了啊，我加入辰月教并不是想酿成什么神的使者。我只是想学习。”
“屠龙之术？”幽长吉摇头，“世上真有这种术。”
“有啊，”少年笑，“我快要学会了……不外我真的想学的，是怎么当一小我私人。”
“好自为之吧，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幽长吉大踏步走进了风雪中，很快，他的背影就被雪幕遮挡了，他是去向有马小镇的偏向。
不知怎么的，老瓢以为离去的时刻他的背影没有来的时刻挺秀了。虽然照样那样措施壮健腰杆挺直，然则似乎很累，很伶仃。
少年一小我私人还在默默地喝酒，直到第四壶酒喝完才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吻。
“天呐……这小我私人的棋艺……怎么这么个强法？”他喘着气，“还以为只是个舞刀弄剑的蠢人而已……”
已经到后午夜了，老瓢坐在火盆边，整晚上没有合眼。他以为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大得让他不敢想像，可他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事，由于那件大事透着恐怖。他只希望后午夜就这么平平安安已往。
少年倒轻松得很，一边喝着酒，一边哼着歌。
天空里传来了鸟鸣声，有些凄厉。老瓢听得一哆嗦，想到了那些被称作“龙枭”的凶猛鸽子。
“令郎，是不是您的同伴回来了？”他战战兢兢地问。
少年摇摇头，“不，这不是龙枭的声音，应该是山里其余鸟飞出来了吧？你可以去看看，回来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2010-5-25 20:1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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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老瓢打了盏灯，推开了柴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绿色眼瞳的猫头鹰站在门外那棵老柏上，但它只是略略停了一下，又往山下有马小镇的偏向飞去。
“嘿？这猫头鹰大冷天的也飞出来？”老瓢从未见过这样新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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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一片鸟鸣声从天空里掠过，在老瓢视线不能及的地方，像是有几十几百只鸟随着适才那只猫头鹰往外飞。
老瓢打了个哆嗦。
再接下来他瞥见了一只老虎！山里是有老虎的，然则老瓢从来没见过，老虎不太敢去人多的地方，只是很偶然趁夜去镇上偷点小牲畜吃。可是现在一只长毛虎就在他眼前一丈的地方狂奔而过，皮毛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晰楚。
“老……老虎！”
老瓢还没说完，老虎就没影儿了，似乎老瓢这个年轻适口的活人并不引起老虎的兴趣，老虎直奔向山下。
“豹……豹子！”
老瓢两腿直弹琵琶，老虎之后是三只全身铜钱花纹的云豹，也狂奔着去向山下。这器械个头不如老虎大，听说比老虎还要凶猛，一旦被激怒就会攻击人。然则它们也无视了老瓢，一闪即逝，像是追赶着那只老虎迁居似的。
老瓢头顶上大块大块的积雪簌簌落下。老瓢抬起头，成群的猴子抓着树枝，荡悠着往上下去，身体臃肿的母猴身上吊着小猴，另有老得不成样子的白毛猴。接下来他看到了狼、狐狸、兔子、山猪，甚至本该在蛰伏的蛇、熊，甚至穿山甲。老瓢在这座山的山口生涯了那么些年，从没有见过那么多差其余动物，然而在这个雪夜，它们都泛起了，以不能思议的速率向山下迁徙，似乎这座山已经被噩运笼罩了。
“快天亮了，希望那时刻能竣事。”不知道什么时刻，少年已经起身走到老瓢身边。
老瓢随着他看向山中白毛小镇的偏向，那里似乎点绕了盛大的篝火，把乌云密布的天空照得一片通红。
2010-5-25 20: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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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有点事 先发到这 后面另有
2010-5-25 20: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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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
此时现在，越过羽渊海峡，远在千里之外，宁州的夜空晴朗无云。
完全由岩石组成的山峰凸起于雪松林之上，淡青色的月光洒在古老的观象台上。
观象台里，整个地面是一面蚀刻了星辰、日月和种种庞大符号的伟大铜盘，黑袍鹤发的少女端坐在星盘的正中央，随之缓慢地旋转。
周围尽是漆黑，唯有星月之光从铜铸屋顶的伟大缺口洒落。
静得如鸿蒙初开，只闻水滴声。
黄铜制造的皇极经天仪正被水滴的气力推动，数十个镌刻着尺度和符号的铜轮围绕轴心旋转。少女翠色的眼睛开合，皇极经天仪配合星盘，把浪潮般的数字送入她的眼中。她的手不停布下算筹，数千条星轨和数百片星野，皆在她的掌握中。
她快要记不得这样考察星辰运行若干年了，似乎这就是她的人生，掷中注定。她从未迟疑，也许也不会痛恨。
也许……
同样是一身白袍，身为这座观象台的主人，垂老迈矣的羽人却没有学生那么耐劳，躺在一旁沐浴着月光，手把着酒瓶，醉眼惺忪。羽人中很少有好酒的，对于睿智的羽人而言，借酒发昏是不雅的行为，而且酒力也会灼烧他们略显单薄的身体。然则先生差异，他每个晚上都市喝醉，把纪录星图的事情完全丢给了学生。
“你太优异了，一定会逾越我的成就，不如现在就接下我的重任吧。”先生是这么对学生说的，怎么听都像是推卸责任。
“西门你困了么？困了可以睡一会儿。”先生模糊地说。
“我不困，日间我睡得很够，八十年照样九十年？我一直都这样看着星空，若是闭上眼睛，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名为西门的少女淡淡地说。
“星相还正常么？和我们盘算的一样？北辰七星正在缓慢地上升，越过皇极点，象征战争的郁非星将会和它交汇，它们在未来的五十年中会随同岁正的轨道，武神之星、战争之星和运气之星将并驾齐驱。”先生摇头笑笑，“实在我们考察又有什么用，那些星辰都是神祗，它们的运行无从过问，从不因我们的爱憎而转变。”
“是。”西门说。她从未嫌疑过先生，即便醉得再厉害，先生也能随口说出漫天星辰的转变，像是有一架皇极经天仪就在他脑壳里。
“那你为什么要考察它们呢？”
“想知道运行的纪律，就算无法改变。”
“知道了纪律你就会想改变它的。”先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夜空下有两小我私人影无声地悬浮在空中，伟大的白色羽翼徐徐闪动，更远的地方，上山必经的路口，不知道若干人影闪动，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些人都穿着漆甲，箭囊里插着厉害的箭。
“居然出动了‘十武神’之二来珍爱我们，看来我们还很有价值啊。”先生说。
“主要是来监视而非珍爱吧？我们是古风尘的继续者，星相学家中的异端，若是不是我们另有用的话，也许会把我们从树上扔下去摔死吧？或者烧死？”西门淡淡地说，“我还从未见过先生你飞翔，你会么？”
“不会，我是个贱民的血统，凝不出羽翼的。”先生说。
“那若是有一天他们冲进来要杀死我们，怎么办？”西门说，“这里似乎没有出逃的路。”
“把这里烧掉。”
“烧掉？”
“每个异端都该在火里化为灰烬，我也不破例。”先生说，“西门你想过若是有一天，星辰的运行溘然住手了，你该怎么办？”
西门一愣，“住手？”
“仰面。”
西门猛地抬起头，愣住了，现在天空中最明亮的裂章三星，住手了！
不仅仅是裂章，整个星空都住手了，时间也一样。
皇极经天仪住手，这意味着这一瞬间，整个天空中一切星辰住手了运行。数百年来的星图纪录中从未泛起过这一刻，像是时间静止，天地即将陨灭。西门站了起来，不小心踢乱了自己脚下的算筹，一切都乱了，乱了……
“这是神的默哀，”（这里貌似缺了一句，然则我无疑已经写了，也许是我把交给编辑的版本弄丢了吧……）
“这一日，神死了。”
晋北国的山中，白衣少年把最后的酒倒入盏中，高举过顶，尔后泼在火盆里。熊熊猛火照亮了他尚显稚嫩的脸，漠无神色的脸：“哀哉尚飨，魂兮归来。”
2010-5-26 13:3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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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第一章 云龙
[楔子]
“你叫什么名字？”
“项空月。”
“从那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若何？”
“望能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那你回去吧。”
头顶的松枝咯喇喇一阵低响，忽地一震，大片的积雪在空中散成飞沫，洒落在少年人缭乱的长发中。他站在古松下，破敝的白衣上沾满雪泥，默然得像是冰雪雕成。严冬十二月，山顶的风刮面如刀，随时都能像掀起一张枯叶般卷起他略显纤弱的身子，把他葬送在眼前漆黑的深谷里。可是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日一夜，并无离去的意思，也不畏惧。
两山峭壁上架了一座简陋的悬桥，在朔风中摇摇欲坠。悬桥的劈面，雪峰的背风处，是独门独户的茅屋院子，木门半敞，门前坐了一个老人。他坐在厚实的毡毯上，头顶撑开一张伟大的油伞，眼前置一张小条桌，条桌上有温好的酒。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老人举锡杯饮尽了杯中的剩酒，转过身去。他没有站起来，是以双臂撑起身子转身的，谁都可以看出那双虚软的双腿已经断了。院子里黑巾覆面的下人们踏雪而出，他们的措施轻飘，踏在雪上无声无息。两个下人以扛轿托起了老人，第三人收起油伞和条桌。院门砰地闭合，自始至终没有人再看少年人一眼，似乎他基本就不存在。
过了许久，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悬桥劈面那扇透风的门，尔后坐下来从怀里摸出冷硬的面饼嚼了一口，拾起脚下的坛子。坛子里的水已经封冻，他拾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砸在坛口的封冰上，直到砸开了一个裂痕。他凑在谁人裂痕上饮了一口冰水，把面饼的渣子灌了下去，胸口透寒，像是血都冷了。
他这样嚼了几口，灌了几口水，又站了起来，默默地面临着那道悬桥。
雪又下了起来，绵绵密密没有终点。从门缝里看去，他的身影逐渐被暮色和雪花吞没了。
“今夜的雪，会下得更大吧？”老人喃喃地说着转头。
随从们默默地跪在他的死后没有作声，一身身的黑衣，像是夜色中的枭鸟。老人也没有期望他们回覆，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舌头
2010-5-26 13:3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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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你怎么还未回去？”
“我等着先生转意转意。”
“我为何要转意转意？你和我素昧生平，你折磨自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恳切。”
“世上有恳切的不只你一个。”
“我比他们都有恳切。”
老人笑了笑，依旧坐在油伞下饮酒。
第三天的早晨，雪停了，悬桥前的一树老梅静悄悄地开放，在皑皑的银白中红得惊心动魄。老人就坐在悬桥的劈面饮酒，遥遥地赏着梅花，看着风里偶然有细琐的轻红飘落。比梅花更红的是少年人的血，他垂手立在那里，手上裹着布条，布条是从他的衣襟上撕下来的，血迹渗透来把它染得通红。山风严寒而干燥，他的手先是肿胀，再是裂开，全是斑斑的血污。他秀气的面貌也肿胀起来，看着有些滑稽。只是那股神色还没有变，他修长的眉宇上沾满雪粉，斜斜地飞扬着。
随从们又抬着老人回去了，少年人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面饼，另有两张。
“一天吃一张还能撑两天，一天吃半张就是四天。”他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也难以分辨，就这样他还扯着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
早已没有水了，他用全是血污的手捧起积雪，合着面饼一起吞了下去。他用力地品味着，麻木的嘴唇分不清面饼和冰雪，都像是些细小的刀片。
他又站了起来，默默地对着悬桥，天逐渐地黑了。
“你真是顽强。”
“求先生传我以屠龙之术。”
“你怎么知道我有屠龙之术？”
“我听过先生的事情。先生的行迹，我已经找了良久。”
“你知道什么是屠龙之术？”
“知道。”
“那你以为我会教你？”
“我可以等。”
“等不了多久了，你就要死了。”
老人扬了扬手，随从们悄无声息地抬着扛轿出来。这次老人没有在门口设油伞小桌和温酒，天气愈发的寒了，狂烈的大风从深谷内里急速地穿过，像是北方大山中夸父巨人的吼叫，尔后倒卷起来。那株红梅已经零落了，花瓣被一层又一层的积雪笼罩，只剩下残枝横在那里，乌森森的有如鬼爪。
最后半块面饼吃完了，腹中像是被刀子寸寸地切着。少年人坐在冰雪中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腿和胳膊，他现在不敢站着不动，总是一直地揉着自己的手脚。他知道不揉的话也许手脚就冻掉了，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手没脚的人，他未来还要走很长的路。
他起劲地想要再笑一下激励自己，然则他溘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的面貌痉挛着，面颊的肌肉在寒风中已经僵死。
老人扬手，黑衣随从们把扛轿止在屋檐下。
“一个孩子，知道得太多了，”老人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带着刺人的冷光，“杀了他！”
没有人回覆他，黑衣随从们默默地扛着轿子进了茅屋。
大海的声音回到了耳边，他再次闻声涨潮的海浪卷了上来，像是很远处的雷鸣。
他起劲地伸脱手去，要触摸温暖的浪潮，海水从指间流过，温暖而恬静。他侧过头去就枕上了沙滩，被海浪冲来的借居蟹在他背上吐着泡泡，有人抚摸着他的头顶，熟悉的笑声云云的遥远而又清晰。
“我昨天瞥见鲛人的城镇，他们又漂回来了。”
“领航的祭司已经老了，她的身体最先干枯。”
“真畏惧，许多年以后是不是我也会那样？然则真新鲜，她的笑容照样像年轻时那样，那样的快乐，似乎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我想要追着他们泅泳，她对我说洋流在大海的深处咆哮着冲过珊瑚洞，比天上最强烈的风都要强烈许多……”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来？”
2010-5-26 13:3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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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万籁俱寂。
他睁开眼睛，银一样冷的凄寒的圆月挂在老梅树的梢头，他半身埋在雪里，没有笑声，只有风声，没有海水，只有刺寒的雪。自己适才睡了已往，少年人恐慌起来，他知道自己睡了就会死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都已经僵死，只有心底的热气似乎还剩那么一丝，他仰面躺在那里，瞥见夜空中漆黑的大鸟掠过，似乎是看中了他这份僵死的食物。
“若是那样死，也好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又要醒来？”
笑声响起，他惊讶地侧过耳朵去。确实是笑声，然则并不是梦里谁人熟悉的声音，而像是夜风穿过树林，或者笑的是枭鸟。那种怪异的笑声像是某小我私人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忽东忽西，辨不清偏向。早先似乎很远的笑声最后搜集在他的周围，他起劲扭头去看，却看不见人。恐惧发作出来，他以为自己像是被看不见的恶鬼围住了，他们要拉扯自己的灵魂，然后把自己脱离吞噬。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他对自己说，他拼命地要动，身体里又有种疲劳让他想永远地躺下。
几道银色的弧光溘然在他眼前掠过，他心里一动，终于瞥见了人。是那些黑衣的随从们，现在他们都蜷伏在地下，犹如食腐的豺狗，以是不易发现。他们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里却不是日间忠诚默然的容貌，而全是对于杀人的喜悦。那基本就不像是人的眼神，三个随从蜷伏着身子，手持邪异的刀在他身上比划，像是要将他分切成碎片吃掉。
少年明了自己的错误，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些隐秘透露出去，震惊的不只是这个深山的小镇，而是东陆，或者整个九州。若是老人不收他为徒，那么就只能杀掉他。
而老人已经做了决议。
黑衣的随从们胸腔里发出的低笑溘然消逝，不约而同地，他们抢身上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邪刀！
静偷偷的峰顶溘然被一个声音填满了，随从们手中的刀也为之一顿。
那是少年的吼叫，将死前，他用他已经僵硬的喉咙吼出来的话：
“我叫项空月！”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想侍奉先生箕帚，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我不能死！我另有许多心愿！”
没人敢想象这个僵死的人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那简直是咆哮。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人最后说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他基本无视于那些邪刀，而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天空，眼泪从双方的面颊滑落。
幽静。
随从们交流着眼神，名叫项空月的少年已经失去了声音。那扇漏风的柴扉被人鼎力地推开，吱呀吱呀乱响，老人悄悄地坐在门内。
“你叫什么名字？”
“项空月。”
“从那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若何？”
“望能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那，跟我来吧！”
当黑衣随从们以扛轿抬着项空月走进那扇门的时刻，老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项空月只有对以眼神，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杀了你，不外你说得对，你确实是比别人都有恳切。那么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
2010-5-26 13:3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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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楼
[正卷 歌行者]
一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白茫茫的细雪中响得响亮而欢闹，笑声和拍掌声也响成了一片。恢弘的府邸外燃着一堆熊熊大火，家奴们把成捆的细竹投入火焰中，竹节遇火即爆，就是天启城民俗所谓的“炸竹花”。那里楼上则有家奴顺风抛洒各式纸花，有御样的纸蝶、纸雀、纸蔷薇，都是描金画红的。看过了炸竹花的人们一窝蜂地去抢那些纸花，揭开来，有的内里就朱笔题着“迎春钱三十铢”、“迎春钱五十铢”的字样。
围观叫好的多数是世家女眷，严冬腊月都是重锦的宫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争抢中裙钗散乱，玉臂纵横。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里摸捏，家奴们也不阻止，只在黑暗偷笑。
炸竹花的声音、挤挤撞撞的消息、娇气的惊呼和窃窃的笑声正好成就这场热闹，谁也欠幸亏这个日子翻脸怒骂。
而饥肠辘辘的穷苦人是不得靠近府邸的，东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摆下了铺子，有热腾腾的热粥和面饼赈济。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一里半之外，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们要说一声“谢公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后马上就找个角落里吹着粥大口地吞食起来。偶然有人痛喊一声，随即却转成惊喜的声音，是大口啃咬面饼的时刻咬到了内里的金铢。
一个金铢，穷人人家吃饱肚子可以吃上两个月之久，纵然为它掉了牙齿，也是喜悦的。
“又下雪了呢。”白衣的人站在陌头，喃喃自语。
胤喜帝九年冬，十二月初七，这是皇室三公之一的太傅谢奇微的寿诞。
数十年罕有的漫天飞雪笼罩了帝都天启城，有大臣上书说是百年不遇的盛世，以是有祥瑞降下，而钦天监的博士们却纷纷缄默。帝都张灯结彩准备迎春，冷清的市面上透出了少见的荣华情景。
荣华的表象，却终究掩不住皇室衰败的事实。
胤朝有诸侯十六国。而天子真正可以掌权的，只是中州南部一片浩荡的“王域”。帝都天启城就坐落在锁河山的自然屏障后，是整个大胤帝国权力的心脏。诸侯和宛州商会都准时朝贡，民间款项和赀货的流通也难以估算，是足以和宛州十镇相比的荣华都会。
可自从一头桀骜的猛狮溘然将它的爪牙刺进这颗心脏，极盛的白氏帝朝就面临了溃逃。
离国，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南蛮小国，却出了一头咆哮东陆的雄狮。离侯嬴无翳少负勇名，狂悖尚武，不惜勒索国民也要扩军备战。喜帝六年，嬴无翳依附他自满的五千雷骑一举突破锁河山屏障，控制了毫无防止的天启城，进而在锁河山汇聚重兵击溃了十五国的勤王联军。
往后，嬴无翳以霸主之姿威凌诸侯，天子在他眼里不外是个保管国玺的傀儡。嬴无翳需要的时刻，喜帝只需要实时盖下国玺就足够了。
王域自己并不聚兵，空虚日久，皇室大臣多数是只知道玩弄权术的文臣。当日嬴无翳带剑入宫，在太清左右昂然不跪，大臣们就知道新的霸者绝不会屈尊和他们互助。于是当夜嬴无翳的军营中就堆满了皇室大臣送来的名刺，无不是示意效忠于新主。而嬴无翳只冷笑一声，令随军长史记下信封上的名字，尔后把这些器械都付之一炬。
写信的大臣中，就有皇室三公之首、太傅谢奇微。
太傅谢奇微军旅出生，不通武术，盘算过人。追随先帝征战，数次平定叛乱，算得上战功卓著。不外随着年迈，谢奇微逐渐失去雄心，只会在政界上奉承拍马，再没有一点武士的风骨。
他在天穹殿上参朝议政，竟然从来不说一个“不”字，好说“有理”。市井传说曾有小股北陆蛮族渡海骚扰疆域，大臣争论派谁发兵，争得面红耳赤，谢奇微却只顾低头，嘴说“有理有理”。喜帝性格猛烈，不满他的平庸，怒起来亲自下殿推了他一把。谁知叩谢奇微全无闪避，就地倒地，竟然是一直在打磕睡。于是满朝皆知谢奇微“有理太傅”，喜帝震怒之余，却也不敢削去谢奇微的官职，由于一半的皇室重臣居然都能算作谢奇微的学生。
2010-5-26 13:3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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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楼
嬴无翳要借助谢奇微在皇室大臣中的势力，以是对他还算尊重。谢奇微也靠着狮子一样平常的东陆霸主，隐然成了皇室大臣中的第一人。
谢奇微五十岁生日，太傅府邸来宾如云。
成箱的礼物从中堂一直摆到门口，司仪的家奴手持礼单，一人还念不外来，需要两人同时念诵，整整念了一天也不知最后有没有念完。前来恭贺的世家权门能够和谢奇微握手外交，已经算是获得了恩宠，更多的人只能在堂下遥拜。
离公嬴无翳也派人送来了一对纯银打造的短斧，谢奇微将短斧连着盒子供在中堂上，就像以前贡着宫中的犒赏一样，来宾们艳慕之余不敢多看，那双短斧就如嬴无翳本人一样，闪闪的寒芒有些耀眼。
夜色降临，外面的大宴还未撤掉，后园的筵席又开了。来宾却只剩下四十余人。点着数十盏大红宫灯，“熏风暖阁”里一片灼烁。
此时能够入席的来宾，都有与众差其余身份。谢奇微刻意地不设桌椅，排下北陆蛮族的烧羊大宴。来宾们一概屈膝跪坐，眼前一张矮桌，伸手就有烈酒烤羊，佐以极南之地购来的香椿和紫苏，醉了就可以躺在地下大睡，全没有日间的隔膜。
暖阁正中是谢奇微府中的女乐作北陆旋舞。北陆原本舞姿狂放，谢奇微贵寓的舞姬却十分妖娆，只在身上披了件若隐若现的轻纱，隐私处嵌了几块小小的皮子，挂着银链，旋舞起来肤光致致，令人眼花神移。舞到最后，纤软如绵的腰上全是细细的汗珠，乳臀款款扭动，竟有投怀送抱的妖冶味道。
来宾中最下首的人心情似乎有些烦乱，手中的银匕首将一条焦香的烤羊腿切得零琐屑碎，却丝毫没有食欲。她终于狠狠地一推桌案，想要站起来，却终于忍了忍，又坐回原处。
禁军“羽林天军”幕府的顾问叶雍容，原本她基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间暖阁里饮酒，此时她想要离去，却也身不由己。
她是谢奇微亲自指定的客人。
胤朝立朝七百年，开国时刻以元勋划分，向来有七大世家的说法。划分是：
帝王白氏，以火蔷薇为家徽；
百里氏，以金色菊为家徽；
嬴氏，以雷烈之花为家徽；
江氏，以神鸟大风为家徽；
息氏，以百合为家徽；
叶氏，以下弦月为家徽；
姬氏，以玄色翼虎为家徽。
2010-5-26 13:3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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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楼
不外姬氏已经祛除，最后一支姬氏子孙由于牵涉了喜帝即位时的夺嗣之乱，被拥立喜帝的一众大臣上表弹劾，喜帝下旨削去了姬氏的爵位，往后姬姓子孙世世代代禁绝进入帝都。
而剩余的六个大姓中，有四个都是帝王诸侯的姓氏。宛州江氏虽然不是诸侯，然则以巨商的身份统领宛州商会，不是诸侯却胜似诸侯了。唯有云中叶氏，却并非豪强的世家，叶氏以军武著称，历朝出过许多将军，是“名将之血”的家族。
谢奇微身世于下等贵族之家，他的寿诞却要姬氏外的六大世家都来人祝贺，漏了一家镇不住这个排场。而叶雍容是云中叶氏的女儿，也是叶氏最后的武士。
自从她父亲病重瘫痪以后，家族中已经没有可以出征的男子，十余代名将之血的家族，男子们都把鲜血洒在了战场上。父亲亲手把叶氏祖先留下的剑放在叶雍容的掌中，话语外的殷殷瞻仰令叶雍容无可退缩。为了叶氏的威名，她十六岁就加入皇室禁军的幕府，希望续写叶氏的绚烂。
不外叶雍容也清晰地知道自己所盼望的并非金戈铁马的生涯，她与宿掷中的对手相遇的时刻，是十八岁，本应该枕着心爱男子的肩膀，共坐在花前看月，两颊羞红。
舞姬们的舞姿越发淫靡起来，柔若无骨地贴在几个贵客身边。谢奇微只顾坐在银帘后周到地碰杯，向身边的天子幼弟建王一再劝酒。下面来宾逐渐男女杂坐，醉眼朦胧，几个好色的年轻家主凑在舞姬身边捏她珠圆玉润的双足，谢奇微偷眼看去，笑意越发地浓了。
叶雍容心里的烦乱逐渐酿成了怒气，她双眉竖起，却溘然觉察到耳边的琴声。在这样的排场下，琴声依旧没有乱，清凌凌的像是冰河解冻，虽然其余的丝竹管弦声音升降，却有人硬是用一张桐木琴压住了排场，令乐师们不敢造次。
叶雍容仰面，瞥见了端坐在乐师中的操琴女子。琴师一双略显低郁的眼睛也正看向这边，两人的眼光一错闪开，叶雍容微微欠身，遥遥地行了一个礼。琴师有些苍白的脸上带起一丝笑，只是石子投入潭水惊起一串涟漪，随即平复。
这是叶雍容第一次和琴中国手风临晚相遇，此前她只隐约约约听过这个名字。
“前有青莲如水，后有芙蓉如面，长令郎青眼何者？”
“息少爷品花鉴玉之术名震天启，岂非反倒问我？”
“得青莲者，慕芙蓉之醉酡，得芙蓉者，念青莲之雅意，各擅胜场，越是赏花人，越是难舍。”
“那么各折一枝，一同品鉴，能否？”
“不枉我和长令郎志趣相投。”
叶雍容和风临晚遥遥对视的时刻，却没有推测不远处有这样的低语。酒至半酣的两名世家令郎牵着衣袖对坐，礼仪一丝不苟有如谦谦君子，说的却是这种狂蜂浪蝶的心思。而外人看来，此时东倒西斜的堂上，唯有叶雍容体态挺秀，和远处风临晚操琴的姿态相呼应。风临晚修长婉约，眉清如水，叶雍容却明丽如珠玉，清翠的眉宇间有一股英气。
“那么就由长令郎先骑出阵，息泯在后压阵，长令郎选哪一阵？”年数略小的令郎笑道。
“天启城谁人不知风临晚的‘瑟然听莺居’是我父亲的戎马守护，我若被挡回来，也丢不起这小我私人。我选叶顾问那一阵。”
“好好，那么掉脑壳的一阵就由息泯随后为长令郎拼杀，长令郎先请。”
“叶小姐不喜欢蛮族的食物么？”
这个声音溘然泛起在咫尺之遥的眼前，惊动了入迷的叶雍容。名将世家的女儿都不会荒疏武艺，她一推桌子溘然就退出了两尺，切肉的银刀在掌中一翻，露出警备的姿态。
2010-5-26 13:3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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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楼
跪坐在她桌前的是个青色华衣的年轻贵族，看起来不外二十出头。相比暖阁里其他客人，这个年轻人的神色略显黝黑，衣饰却又华贵了许多，金绣云雷纹的前襟边坠着一块圆形的银牌，其中无数雷电围绕成花。
“雷烈之花！”叶雍容脱口而出。
她并不熟悉这个年轻人，却熟悉诸侯霸主的家徽，离国嬴氏的雷烈之花，离公嬴无翳就是在天启城下高举这面大旗，惊破了帝都的镇静。
“是离公贵寓长令郎嬴真令郎么？”叶雍容记起了这个名字。
“想不到贱名能入尊耳，”嬴真倒也喜欢这种效果，“今日太傅家宴，叶小姐容色冠绝，却没有精神，是否蛮族的食物粗拙，难以入口？我在旁边坐看许久，忍不住忧郁呢。”
“不敢称小姐，”叶雍容对于嬴真的谦卑并不感谢，“我是禁军顾问，军旅中吃得简陋，我早已习惯了。况且太傅家宴，所供的都是少见的佳肴。”
“记得随父亲宫内阅兵曾急遽见过叶顾问一面，现在重见，清减了许多啊。”嬴真绝不避忌地凝望着叶雍容的面庞。
嬴真没有父亲的骁勇，喜欢各国的女乐，向来仰慕帝都五原少年的细腻。他随着父亲杀入天启城，马上就和权门少年们交好起来，着迷于逸乐，府中蓄养的各国玉人不下两百人，时常招呼同伙，摆酒夜宴，竞相对照所蓄养的舞女妖姬，尔后趁着酒兴狎戏。
叶雍容对这样的传说也有耳闻，微微一侧头，并不回应。
“叶顾问……名将之后，却云云优美娇嫩，着实不宜从军。沙场艰辛，朱颜易老啊。”嬴真挨着桌子蹭了过来和她贴着并坐。
以嬴真的想法，强项的女子从来不少，最后却都化作了他怀里温柔的尤物，在风骚场上，他不是容易言退的人。
叶雍容面无神色，退开三尺：“沙场战死、马革裹尸都不算什么，我自从从军，就不怕有朝一日埋骨异乡，况且容貌。”
“叶……”
“嬴令郎另有什么要说么？”叶雍容忽地打断了嬴真的话，她一仰面，眼光如刀，惊得嬴真一时哑了。
“两位说得好热闹，怎不喝酒？”一人溘然插进两人中央，两手各持一杯淡酒，一杯塞给叶雍容，一杯塞给嬴真，“叶将军也说得过了，想那世上无数的贩夫走徒，猥贱之人，上阵冲杀何须动劳云中叶氏名将之血。就算从军，纤指遥点，决胜千里，才是叶氏的风骨，何须叶顾问亲冒矢石？又想茫茫宇宙间你我都是微尘，人生数十载最终都成枯骨，青春日短却不能即时行乐，枉费了千娇百媚的女儿身啊。”
原来息泯看着嬴真上来就未曾讨好，以为他是南蛮之地来的，言语无味不得仕女欢心，于是抢上来助阵。
嬴真却比烂醉陶醉的息泯更要敏感些，瞥见叶雍容的脸上冷色越发的凌厉，急遽摆了摆手：“这些先不说，先不说，忧伤太傅寿诞，不能纵情而归，岂不能惜？喝酒喝酒。”
他率先饮下那一杯，却瞥见息泯拿袖子遮着脸，对他悄悄比了个眼色。
叶雍容指上用力，险些要把谁人锡杯捏碎，却终于咬着牙灌下了那杯酒，酒入喉像是有道暖流，融融地化在心口上。她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上，面冷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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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楼
息泯和嬴真也不再纠缠她，只在旁边坐着看歌舞。舞姬又换了一拨，先前那些杂坐在客人中侍酒，身上的轻纱被扯得零零落落，酒后的浪语不时传来。几个家主似乎是醉倒在舞姬的脚下了，马上就有家奴进来把舞姬和家主一起送进后堂歇息。嬴真固然明了其中的意思，内里加倍地心猿意马，偷偷看了旁边的叶雍容一眼，叶雍容冰封的脸上已经泛起轻红，在乳白的肌肤下越发的诱人。
嬴至心里暗喜。息泯谁人眼神，是说给叶雍容的酒里下了药。息泯不知从那里买来一些极淡的春药，有时刻偷偷下在仕女的酒里，借着时机寻欢。事后往往也难以察觉到底是酒后乱性照样药物作祟。
那里一个家主酒性大发在舞姬雪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舞姬一声魅惑的娇吟，叶雍容溘然有些吃力地用手撑住桌案，鬓边一滴滴细汗涌出。
“叶顾问，”嬴真终于忍不住上去环绕了叶雍容的腰，“叶将军醉了，我送叶将军回后堂歇息。”
他使劲贴着叶雍容的身子，去闻她身上的味道，心里有如急促的鼓点。
“你放肆！”叶雍容忽地咆哮起来，她基本未再留情，一掌挥出去，结结实实扇在嬴真的面颊上。
随即她跪起身体前倾，侧身手一探，满座忽地被这个声音和叶雍容的动作惊呆了，他们惊的不仅是叶雍容敢扇嬴无翳的儿子，而且是跪坐而起的姿势完全是云中叶氏“坐剑杀人”的剑势，这个剑势曾有典故，险些是人人皆知的。
谁敢杀嬴无翳的儿子？
正给建王劝酒的谢奇微也被惊动，掀开银帘看着这个放肆的女将军。叶雍容凝思一顾，明艳中一股杀气逼人，整个暖阁中都惊得不敢转动。
“叶氏的女将军？是何人的属下啊？”谢奇微拖长了声调。
“太傅，是……是属下的属下……”禁军幕府之首、兵机参政白立满头冷汗，急急遽地跪倒在下面。
“云中叶氏的女儿，好重的野气啊！”也不知谢奇微怒不怒，声调照样懒洋洋的。
“是……是属下军令不严！”
“要罚！”
“不必，不必，误会而已，不外是场误会！”嬴真脸上还带着掌痕，却急遽起身为叶雍容辩解。他自命风骚，照样迷于她的明艳，不忍她受苦，况且这种事情被嬴无翳知道，免不了雷霆震怒。
嬴无翳并不宠儿子，却专宠长女。
“大罚不必，长令郎都讨情了，”谢奇微一笑，“小罚不能免，既然叶将军带剑，那么就舞剑为人人助兴。”
“那……正是，”白立溘然想起，谄媚地笑着，“叶氏世传的破阵之舞神妙无比，是忧伤一见的剑舞，足以和太傅贵寓的舞姬一争高下。”
“白将军！”叶雍容低喝道，一股屈辱冲塞胸口。叶氏世传的剑舞阳刚疾烈，内蕴沙场男儿救国存危的壮志，这是叶氏一向的教训。不知道若干叶氏名将在出征前为战士做此剑舞，震惊军心勇往直前，现在却被拿来作为这种欢场的娱乐，与淫糜的艳舞相比。
谢奇微也不看他们，持着羽觞冷冷地转过头去。周围几个烂醉陶醉的贵族已经叫起好来，身份猥贱的舞姬再妖媚，又怎么能和云中叶氏名将之血的女儿相比？
“叶将军！”白立压低了声音吼道，“你好自为之。只要我白立还掌握禁军幕府，你就是我的属下，军法如山，管你什么云中叶氏，不从令者，就不要在我禁军中为将。天下可不缺一个两个名将！”
叶雍容的气忿凝在脸上。她险些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可是那股怒气被什么器械停止着，像是被封住的火山，无法喷发。
云中叶氏，名将之血……
“破阵之舞是刚极烈极的舞蹈，雄风慑人，并非舞姬媚人之作可以相比。太傅认真要看，也是扬我帝朝雄兵的军威，古本破阵之舞失传已久，风临晚仰慕多时，今日有幸。”
冷清清的声调来自乐师中。叶雍容一仰面，瞥见风临晚的双眸。她身体里那股燥热似乎被冰了一下，马上苏醒起来。
“让这些舞女撤下去，”叶雍容立身而起，“我从来反面别人共舞。乐师可能奏蔷薇天子破阵之乐？”
“不才略能模拟，”风临晚淡淡隧道，“不外就算蔷薇天子时，天下能操破阵之乐者，不外三五人，生怕这里其他乐师不能与我配合。”
“无妨，纵然没有乐师也没什么。蔷薇天子创此曲的时刻不外以刀击柱为节奏。”
“是，以刀击柱！”风临晚的声音中也多了些金戈气。
叶雍容微微静了片晌，从怀里抽出银梳，侧过头，在席边竖起了自己瀑布一样平常的长发。一篷火星炸开在红色的灯罩里，灯火照得乌发流淌出华美的暗红色，似乎新婚的纱帐里那悦耳心魄的色泽。
也就是这一刻，谁人唇边浅笑、眉上轻愁的白衣青年无声地走进了历史……
后世传名为“诡道者”的绝世兵法家、大燮王朝霸业的奠基人、浊世战场上无冕的帝王，他的来源已经无从考证，人们知道的故事的开头，是他走进了谢太傅家的暖阁。就是那一步，历史最先记下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做项空月。
项空月堂而皇之地踏入熏风暖阁，全然没有遇到阻拦。他并未手持请帖，而且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从何而来，不外这个青年那一身胜雪的白袍，背手前行时轻蹙的长眉，轻抿起来的双唇，一切的一切看来都有股逼人的贵气，纵然随意一个手势的优雅，也绝非一样平常的公卿子弟可以模拟。
没有任何人敢嫌疑这个生疏的世家子弟是熏风堂迟到的贵客。
他踏上熏风暖阁的台阶时，顿了一步，迎候的侍女绯红着双颊持帚轻轻为他扫了扫台阶。他踏进暖阁，第一眼瞥见的就是那束暗红色的长发，拂过叶雍容白皙修长的脖子，然后被挽作了一个武士髻。
他弹了弹手里的鹤羽扇，说：“好！”
叶雍容起身。她身上是一件火红的软铠，织金腰带扎紧纤纤长长的腰肢，一起走到了堂中，果真是令人动心的妖娆。不外随着她拔出腰间的佩剑，一股英武之气飒然浮空，周围来宾都是一惊。谁也没有见过的“破阵之舞”原本就是强项的军舞，并非公卿们想象的舞蹈。一旦拔剑，无论男女就都如阵前的武士，再无款款扭送的酥胸长腿，只有武士的杀意和霸气。
叶雍容握剑当胸，剑锋指天凝住。
风临晚深吸一口吻，十指初动。琴声像是炸开的一样平常，她一人操琴，却似乎千军万马列阵冲锋，沙场之音在堂中激荡，未曾防止的来宾惊得立起。
项空月手疾眼快，一把托住一个起身的贵族少年：“《破阵》第一节又名《铁蹄》，以是有这一段千军万马的杀伐之音，到了《夜雨》一节刚极而柔，自然温顺起来。”
“令郎醒目乐曲？”贵族少年对项空月颇有好感。
项空月微微一笑，就势坐在他身旁：“《破阵之乐》是我朝蔷薇天子在白河大战中以刀击柱，即兴而成的军曲。第一节《铁蹄》，暗喻敌人千军万马，势不能挡；次一节《夜雨》，是天子决战前自己在帐中拔剑舞蹈，已有了死志；第三节《火幻》，听说是先帝烂醉陶醉，凝望火蔷薇的旌旗而溘然感受到星辰诸神的耳语，眼里泛起种种幻觉，都是破阵的要害；最后一节才是真正的《破阵》，雄歌倾世，以火燃火，阳中之阳！千古之下，听来照样令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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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楼
“看，”项空月羽扇平挥，“《铁蹄》已过，琴声入破，这是《夜雨》。”
叶雍容正在自己的剑光中转折，红色的箭裙烈烈飞起，长剑抛下大片的寒泓，剑锋指向周围的时刻，来宾们纷纷为之避席。她身子轻盈曼妙，随剑而走，犹如一片红叶飘在寒芒中。剑却照样战场武术中刚阳的杀手，应和风临晚越来越高亢的琴声，似乎七百年前的帝王重归大地，在战场的雨夜里挥剑指天。
“壮哉，不愧是蔷薇天子！”项空月击节赞叹。
而风临晚曲调再转，琴声飘忽不定，已经是《火幻》，像是风中不停升沉的火焰，神秘冷落的气息在绵延不停的琴声中加剧。叶雍容的剑舞更快，人已经笼罩在周而复始的剑影中，银色的剑刃映照灯光更有一片火红色。
来宾的啧啧赞叹声中，项空月反而皱眉：“怎么反而不能以轻御重了？”
在场的也只有风临晚、项空月和叶雍容自己觉察了异状。这一段的剑舞原本应该举轻若重，可是叶雍容隐约以为胸口那团火跃动不熄，而且越来越热起来。她心里焦躁，御剑的手段就打了折扣。
对于令郎们所用的器械，叶雍容丝绝不懂。她酒量很浅，本以为心里的不安是那杯酒的酒力，幸亏叶氏对于呼吸之术的家学深挚，她调整呼吸，就可以委屈压过烦恶。不外此时在舞剑中情不自禁，她越是难以御剑，越是不得不紧跟风临晚的曲子，全力舞剑，剑势逐渐散乱起来。
“呲啦”一声微响，一片红色的布帛从剑圈里飞了出来。竟是叶雍容的快剑把自己衣带的一角切落了。剑本双锋，最容易自伤，那一剑一擦，叶雍容肩上已经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溘然有人兴起掌来。堂中除了曲声剑声，有了第三个声音。那掌声极沉稳，来宾们都无意随着拍手，只是忍不住转头看去。一个白衣青年漫步走向了内堂中央，他浅笑击掌，每一步都从容地踩在风临晚的琴声节间，神采曼妙。息泯和嬴真也自感汗颜起来——那简直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叶雍容大惊，手上剑却不能停，此时已经到了《破阵》一节，她的剑险些忍不住脱手而出……谁人白衣的青年却溘然对她微笑，尔后他宽袍广袖洒洒睁开，整小我私人酿成了云中的飞鹤，在剑影中配合着叶雍容洋洋起舞。
他的动作看上去并无雄沛的力道，可他的舞蹈却如大海深不能测，在叶雍容的剑影中往复，丝绝不受危险。他飘飘的长袖拂起，似乎带起大山转动。叶雍容的动作逐渐和他合拍，不再维持武士雄壮的气概，而是轻盈飞动，贴着他旋转，似乎大山上盘旋的红色飞燕。
“岂非是……《若依》？”叶雍容溘然记起了这个名字。
传说真正的破阵之舞只有云中叶氏另有撒播，不外叶雍容自己也知道，叶家祖传的这段舞蹈并非全本。始天子白胤在白河大战中创制舞曲的时刻，歌舞绝世的蔷薇公主陪同在他身边，以是原本是两小我私人共舞。只是蔷薇公主最终等不到封后的一天，就辞世了。以是等到太清阁建成的时刻，世上已经无人和白胤共舞。白胤最终修改了舞谱，把原本属于女子的《若依》删去。
有传说厥后白胤喜欢在百尺太清阁上趁夜起舞，眼力好的人可以远远瞥见天子朦胧的身影，在入云的高阁上独自一人。
此时，这个白衣青年俨然就是蔷薇天子的化身，而她的剑舞被引动，饰演的生怕就是谁人畏惧黑夜和鲜血的公主。
“《破阵》的全本竟然另有人知道！”风临晚心中震惊。
她也曾专心在各家藏书中寻找昔时《破阵》的残谱，终究拼不出《若依》一节，此时这段舞蹈就在眼前，忍不住人已痴醉。
项空月溘然放声而歌，声震屋宇：
“我有屠龙之术，
欲翻流云起舞；
我有迷茫之志，
欲煎七海成田；
我怀绝世之锋，
欲解抵天之柱；
我是藏玉之璞，
欲觅神匠成材。
吾曾笑云梦乡里文天子，
永生何须吞白玉；
吾曾笑长锋空折武天子，
挥军难渡雪河西。
吾不惧青天之高，黄地之厚；
独恨不逢琢玉手，
晚生不见凤凰来。
噫嘘兮，
山之既高，神女空候；
水之既深，龙死荒滩。”
“哈哈哈哈！”众目睽睽下，白衣令郎在堂中仰天长笑。红衣的女子剑光收敛，默默依在他背后，而风临晚拍掌在弦上，止住所有余音，低头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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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楼
笑声耐久方绝，堂中只剩下天地初开般的幽静。七百年前的大战后，谁人不能一世的天子是否也这样依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看众多的草原？
一个并不大的掌声溘然响起，来宾们顺着掌声的偏向看去，竟然是银帘后端坐在谢奇微身边的建王，已经起身站立。建王年仅十二岁，此时却半点没有孩子气，神情中自然地吐露出帝王家的威严。
“好！”谢奇微不愧为“有理太傅”，最善于顺流拥护，立时拍案而起，高声喝彩。
像是一股沙场的劲风溘然间吹散了暖阁中异香缥缈的奢靡之气，霎时间四十多个来宾朦胧的醉眼都清明起来。掌声如潮，耐久不息，外面的侍卫被惊动了，按刀疾步登上台阶查看，只瞥见帝都的权门贵胄们都离席起立，人群中掩映着一红一白两袭衣衫。
喧闹中，乐师席上的风临晚默然良久，神色溘然涨得血红，她捂着胸口起身，疾步从侧门离去。直到走廊里，风临晚才顿了一步，一口鲜血吐在衣袖上。《破阵》到了最后一段，她已经是被谁人白衣的令郎动员起来，精神都在他舞蹈的节奏中升沉，轮指拨弦情不自禁。风临晚身体羸弱，凭着《破阵》以火燃火的极阳之气，才气冲到曲终，随即似乎大病一场。
“天下竟有此人？”风临晚低低自问。
二
暖阁中，早有谢奇微身边侍酒的姬妾下来，引着项空月和叶雍容到银帘后入座。酒又重添，舞姬们不再登场，乐师那里铮铮奏起古乐。
谢奇微吟吟笑着给叶雍容杯中斟上甜醴：“云中叶氏，名不虚传！有这样的壮志，有什么舞姬配和你共舞？禁军幕府一个小小的立参，又怎么能让你施展理想？”
叶雍容有些惊讶，此时谢奇微全然换了语气，也看不出庸庸碌碌的老态，眼神深藏不露，悄悄地看着她。她只得顿首，一口饮尽了那杯甜酒。
“我知道叶将军以为我昏聩，叶将军却不知道我要看的不是女子之舞，而是你的破阵之志。”谢奇微坦然笑笑，“帝都有难诸侯并起，这是良将振奋的时代。我亲点叶将军来此饮酒，可不是仰慕一个云中叶氏的威名。”
“太傅……过誉了。”
叶雍容忐忑不安起来。原先对于谢奇微的不屑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在这种参政数十年的显贵眼前，她有种感受，自己进入帝都，竟是踏在一个悬崖的边上。
“白立庸庸之人，他有什么身份下令给运筹帷幄的人才？”谢奇微话锋一转，“不外总有干戈之志，从政却要小心。从来硬弩先断弦，总是钢刀口易伤，这句老话叶将军不知么？”
“谢太傅。”叶雍容起身要拜。
“不必。”谢奇微伸手拦住，忽地转向了一旁的项空月，“名家令郎，风骚贵胄，可是今夜寒舍下并没有请这样的贵客啊。”
能在熏风暖阁中饮酒的不外四十余人，下人们也许记不住，却没有一小我私人能瞒过谢奇微的眼睛。他眼光灼灼地看着项空月，非喜非怒，心意难测。
“在下项空月，羽林天军一名文书，没有请帖。也曾在堂下以薄礼贺寿，惋惜难见太傅尊容，于是冒险进入后园，以求闻达。”
“以求闻达？”谢奇微理须大笑，“通天之材，你的闻达我怎能给你？”
“经天纬地之学，要货于名臣英主！”
“经天纬地之学？”谢奇微收起笑容，“令郎歌中说‘吾曾笑云梦乡里文天子，永生何须吞白玉；吾曾笑长锋空折武天子，挥军难渡雪河西’，文武天子都被项令郎笑了，世上另有什么英主？”
胤朝天子数十位，文帝武帝是其中著名的雄主。文帝在战乱后偃武修文，激励诸侯抚恤农户，开山造田，在位三十年，大胤的户册上人口从九百万户猛增到一千七百万户，奠基了厥后武天子北征蛮族的基础。而武天子白清羽又称“风炎天子”，天生就是一个霸主，胤朝历代的天子，没有不怕北陆蛮族的，只有武帝反而召集诸侯，延续两次组织风炎铁旅，一直打到蛮族朔方原之东的雪嵩河畔，和蛮族订城下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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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而项空月的歌中，文武天子的功勋，都被一笑了之。
“文天子慕永生而吞玉，确实是年迈后的昏聩；皇祖的雄师终不能打过雪嵩河，也是遗憾。虽然听起来逆耳，不外皇兄对我私下里也是这么议论的。”一旁的建王低低说了一句。
项空月也不语言，只是躬身行礼。
文帝年迈后听从游方的话，以为西方有神，善于采炼精玉，逐日服用身体不朽。于是他从天下各处采玉，磨成玉粉食用，到最后着迷已深，竟然生吞了一块精玉，乃致被噎死了。而武帝虽然没有这样昏聩的行为，可是在北陆遭遇青阳部素有“钦达翰王”之称的大君吕戈·纳戈尔轰加，十几万雄师硬是冲不外青阳铁骑的防线，只能望而兴叹，放弃了占有朔方原的心愿。
“那么项令郎以为什么样的才是英主？”谢奇微话锋一转。
项空月缄默片晌，笑道：“举火之帝，其志燎原。”
“蔷薇天子？”谢奇微拍案大笑，“我大胤朝开国之主，果真是雄才简略。不外始天子强攻阳关，虽然攻入天启城，但伏尸数十万，也折损了锐气。否则大可以掌握天下，不必分封诸侯，也是憾事。”
“项先生以始天子为英主，可有什么说法么？”建王打断了谢奇微的话。
项空月神色严肃，一手拾起谢奇微案上传唤下人的醒木，托在掌中：“各人生来，都像是这块木头，是一根薪柴。不外天生才气有高有低，有的可以说是硬木好柴，有的不外是枯木残枝。有的人不怀宏愿，庸庸碌碌，到死自己的柴不外烧了一半，基本就是庸夫，不值得一提；而有人立意做一番大事，可是才具终究有限，甚至功亏一篑。文天子武天子都是忧伤一见的雄主，惋惜文天子一生积劳，老来精神不振，体弱多病，才有服玉求取永生的做法。而武天子振拔威武，铁血征战，却终不能克复北陆，统一天下，照样高估了自己的气力。他们的薪柴年轻的时刻烧得过了，于是厥后乏力。逃不外月满则亏，水盈必溢的天道。”
“项令郎是要全始全终才算英雄？”谢奇微颔首，“那么始天子统一东陆确立国家，确实算是全始全终了。”
“不！”项空月一扬手，“始天子的才具，说心思缜密操作权术，不如文天子，说雄才简略一呼百应，不如武天子。始天子的薪柴不如自己的子孙，可是在下敬仰始天子，是他起兵历程中一再遭遇绝境，原本主掌天下的并不应是他，他这根薪柴在贲朝末年的浊世中，基本烧不起多大的一团火，怎能成为‘举火之帝’？可他偏能在绝境中往往奋起，刚极不折，愈战愈强！敢问烧尽了自己的生命，又怎么再燃火？”
谢奇微和建王都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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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楼
“以是才有《破阵》之乐，雄歌倾世！”项空月的声音如扣金铁，“始天子的做法，是以不能为可能，从残灰中取火。以火燃火，阳中生阳，七百年来，再没有像他那样的男子立于东陆的土地上！”
他的声音缓和下来：“说到他强攻阳关的错失，既然他要蔷薇公主在世瞥见他称帝，伏尸几十万人又算得了什么？他所求的，都做到了，统一东陆与否，还在其次。”
四小我私人都静下来，像是被一股强烈的气氛压住了呼吸。
照样谢奇微首先松懈下来，摇头而笑：“年轻人，好生的自满，好生的狂桀，却还不知道世间的灾祸吧？”
“项先生这样的话，无论对错，确实是宫内博士们所不能教的，本王受教，心有所感。”建王却微微颔首，“项先生云云的理想，若有经国之策，本王愿为引荐皇兄。”
“谢建王殿下。”项空月起身离席，伏拜下去。
银帘一响，惊动了内中的人。谢奇微皱眉正要发作，却瞥见是身着内监衣饰的人跌跌撞撞地拜伏在地下，神色涨得血红，气喘不止。他袍子下摆上都是雪泥的点子，明白是策马疾驰而来的。
“你……是掌香的内监范青辰？”建王指着那人性。
“欠好……欠好了！”范青辰来不及行礼，手颤颤地指着外面，“陛下……陛下召集了内廷禁卫，要冲离公的府邸！”
“你说什么？！”建王猛地起身。
谢奇微却首先看向银帘外，确认来宾们在酒后尚未察觉这边的消息，随即一把扯过范青辰的衣领：“小声说！到底怎么回事？”
“太傅要救陛下！陛下今日传令内廷禁卫都统白子丞、白子默两人，召集内廷禁军四百多人，天黑在太清左右聚兵，说是要杀入离公府，取嬴无翳的人头！太傅要救陛下，这是羊入虎口啊！”
“混帐的器械！你们为何不死谏陛下？现在陛下可曾出发？”
“龙壁将军死谏，已经自裁！陛下现在带着禁军前往西武库取弓箭长戟，尔后要去太庙祭祖，再就是杀去离公府。”
“彭千蠡也……”建王腿一软，跪在地下。
“太傅！”他回过神来，第一个就是扑向谢奇微，“太傅念在先帝的份上，救救哥哥吧！”
谢奇微花白的眉毛紧锁，双手哆嗦，正在不安地踱步，被建王抱住，似乎也苏醒过来，猛地按了按他的肩膀：“建王放心，谢奇微身受皇家大恩，无论若何也要死谏陛下！现在赶往太庙，也许还来得及！不要惊动这里的人，建王快随我来！”
几名侍卫急急遽拥着建王和谢奇微要离去，谢奇微转身，眼光凌厉地扫了一眼项空月和叶雍容：“两位照样继续饮酒，这些事情，不知道好过知道！”
“太傅！”叶雍容想要跟去，谢奇微的背影却已经消逝在后门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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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楼
乐师们又最先奏欢快靡乱的乐曲，混迹在客人席上劝酒的舞姬听了下人的耳语，忽地又从贵客怀里滑出来，聚在中堂妖娆地旋舞起来。下人们则在旁边打开了更多的酒坛。有些人被内监的到来惊动，却没有闻声银帘内的对话，略觉不安的时刻，舞姬们已经最先卸下自己身上的轻纱银链，一件一件抛向周围。
谢奇微并未请若干方正君子加入后院的酒宴，人们的心神被吸引已往，暖阁里又恢复了逸乐的气氛。
叶雍容不安之极，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项空月，这个白衣青年悄悄地坐在那里，手却牢牢地箍着锡杯，明白强压着心里的颠簸。
“项令郎……”叶雍容低声道。
她的手却溘然落在项空月掌中，项空月纤长有力的手牢牢捏着她，她想甩却一时甩不脱，愣神的时刻项空月溘然贴坐在她身边，虚虚地靠在她身上，嘴凑在了她的耳边。胸口那种暖暖的春意刚被压住，又翻卷起来，叶雍容闻着项空月白衣上烤得微微发焦的气息，溘然间有些神思迷乱。
“叶顾问，注重看周围！”项空月在她耳边低声道。
叶雍容一惊，偷偷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本敞开的暖阁，此时四周的侧门都已经悄无声息地封锁。正门虽然还敞开，却多了持刀的随从武士，不知道若干人影影绰绰在帘幕后闪动，却不只是侍酒的使女和下人。
只是转瞬间，这里已经悄悄被封成了铁桶。
“天子怕是要死了！”项空月低声说着，“我们得快些脱离这里，若是想，就不要挣扎。”
说着项空月已经揽过了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轻轻理着她带汗的长鬓。外人看去项空月就是那么柔情深情地怀抱着美人，叶雍容心头也有如鹿撞，不外她却清晰地感受到项空月的手冷如寒冰，而且微微发颤。她微微仰面看项空月的眼神，那双眼睛悄悄地扫视周围，似乎捕猎的鹰。
她溘然感应自己遇见了一个何等恐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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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楼
尤物已醉，尤物已醉！”项空月挥手向着不远处的一个下人高呼起来，“我要送叶小姐下去休息，府中可有客舍？”
下人们还不知他的身份，看他烂醉陶醉而呼，正是天启名士的气势，不敢怠慢，凑过来瞥见叶雍容面颊上全是酡红，这些倒是基本不必伪装。
“我欲睡眠，尔等且去！”项空月摇摇晃晃地站起，手不轻不重地箍着叶雍容的腰肢。
下人犹豫了一下，招呼几个使女上来扶着项空月和叶雍容，从后门廊送了出去。
后园一片白茫茫的积雪，踏上小溪上的木桥，暖阁里的喧闹声已经远去。项空月忽地止住脚步，扶他的使女还未来得及反映，已经被重重的一拳击在后脑。叶雍容此时才确信他真的全然不会武术，谁人使女不只没有被击晕，反而惊叫作声来。
叶雍容一抬肘击中使女喉间让她闭已往气去，尔后瞬间解决了剩下的两人。
“快走！希望大门尚未封上！”项空月一拉她手，顶着朔风大雪急奔起来，死后隐约传来人声，已经被谢府的武士觉察了。
叶雍容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随着这个白衣的生疏人冒这样的大险，就由于他曾与自己共舞么？世上第一个，也是唯逐一个与自己共舞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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